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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 (顾了之)


  “郡主怎么知道的?”
  因为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
  姜稚衣瞧着手中的话本,这回有了点稀奇的意思。
  难不成这白纸黑字一卷书有神通,能叫她读着什么便应验什么?
  那她倒要瞧瞧,这话本还有什么本事。
  姜稚衣看着话本里依依的下一次劫难——在情郎送来的礼匣中翻出半只死老鼠,思索了片刻。
  情郎她倒是没有,不过想做她情郎的有不少,刚巧三日后是她生辰,想来那些公子王孙正愁该拿什么稀罕宝贝来献殷勤。
  她便给他们个机会,放话出去:凡三日之内登门送礼者,不论所送何物,永盈郡主皆回一盏茶作答礼。
  这一来,来讨茶喝的世家儿郎几乎快踏破侯府的门槛,连那些许久不见她的贵家千金也跑来凑热闹。
  可她派惊蛰一只礼匣一只礼匣地打开,接连看了三日,别说半只,就连一只老鼠也没瞧见。
  “原来鬼神也怕权贵,只敢对平头百姓的衣肆下手,不敢陷害世家子弟呢。”惊蛰同她说笑。
  她想也是,这话本显灵不过如此,冷哼一声继续读了下去。
  再次翻开话本,那一页正说到依依的舅母。
  原来舅母当初收留依依不是可怜她,而是家中有一病弱的儿子,正需要八字兴旺的依依镇压病邪。
  眼看依依进府后,儿子当真好转不少,舅母哪儿肯肥水流入外人田,自然要千方百计阻挠依依与情郎。
  依依所谓的霉运缠身,其实全是舅母造下的“人祸”。
  只是舅母没想到,不论她如何暗中作梗,就是拆不散这两人。
  无计可施之下,舅母只好从道士那儿讨来一个冲喜的偏方——
  据说只要分别剪下男女双方一缕发丝,编织成辫,装进一配方特殊的香囊,令男方佩戴满一整月,女方便会慢慢如同被下了蛊一般痴慕男方,之后两人“结合”,男方便可顺利“采阴补阳”。
  姜稚衣看到这里恶心得直蹙眉,正要丢开这污秽话本,忽然一顿。
  她突然记起,上月有天晨起后,梳头婢女曾发现她断了一缕头发丝。
  那断口确实齐整得奇怪,但当时大家也没想到别种可能,都觉是她养的那只狸奴扥断的。
  该不会她这头发其实也被人拿去下蛊了吧?
  看着那缕还没长回的断发,姜稚衣后背寒意腾腾升起,一把合拢了话本。
  自那日起,姜稚衣便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入睡就梦见有人趁夜潜入她房中,拿剪子来剪她头发。
  梦中情形真真切切,下手的又回回都是身边下人,醒来自然也没法再安心用人。
  她便将原先的贴身婢女都暂且遣去了外院,叫惊蛰查探清楚,看她这头发会不会当真落到了府上哪位男丁手里。
  刚想到这里,叩门声响起,惊蛰回来了:“郡主,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姜稚衣直起身子,朝一旁挥了挥袖。
  跪了一地的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惊蛰关拢门,也来不及问这是怎么了,赶忙先递上一只花鸟纹鎏金银熏香球:“大公子的香囊。”
  姜稚衣觑了那东西一眼,拿起一面锦帕垫在掌心,这才接了过来。
  要不是必须验个明白,这位表哥的贴身物件她是绝不会碰的。
  大表哥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因幼年体弱多病,完全是被舅母溺爱放纵大的,书没好好读过几日,成天不是混迹赌坊,就是流连于花楼酒肆,还未及冠已落得个“五毒俱全”。
  前些年甚至有一青楼女子寻上门来,哭喊着说怀了大表哥的孩子,为求个名分闹了好大一场。
  那女子最后自然没能进门。舅母精明利弊,深知留了这孩子,大表哥再难迎娶高门贵女,便逼那女子落了胎,又将人打发出了京城,善后得十分利落娴熟。
  大表哥也全然没将这闹剧当回事,消停不过几日又往秦楼楚馆去了。
  之后有一回,姜稚衣偶遇大表哥,还听他与狐朋狗友津津乐道着什么攀登极乐的药酒,什么销魂蚀骨的滋味……
  再看大表哥眼窝深陷,眼下青黑的乌糟模样,从此后,姜稚衣连瞧他一眼都嫌脏。
  昨日惊蛰告诉她,大公子近日还真一直随身佩戴着一只香囊,她还觉着不应当。
  她这表哥若非得了失心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怎敢对她使这种手段?
  满京城那么多体面的儿郎任她挑任她选,她尚且看不入眼,倘若痴慕上这样一位难登大雅之堂的,恐怕是个人都能瞧出她被下蛊了吧!
  到时这偏方岂不是不攻自破?
  大表哥已然貌陋又无德,总不至于样样落下乘,连头脑也蠢笨至此。
  想着,姜稚衣拨开了香囊搭扣,往里一瞧,一个激灵飞快撒手一扔。
  惊蛰也吓了一跳,瞪眼看着从小盂中掉出的东西:“这是……!”
  姜稚衣拿帕子拼命擦着手,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几次才说出话来:“这……这蠢材,真是失心疯了!”


第2章
  落在地上的是一股盘成圈的发辫。确切说是两股,一股漆黑如墨、光滑柔亮,一股色泽浅淡、毛躁粗糙。
  但此刻,两股头发已被编织成一股,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
  见姜稚衣捏着帕子的手不停打颤,惊蛰忙上前去顺她的背:“郡主先别急,这香囊还未必真是什么偏方,您看前阵子轿凳坏了,可您也没崴伤脚,当时那话本不也只应验了一半吗?兴许大公子只是拿您头发做个结发的寓意……”
  “只是?”姜稚衣扬起眉梢,颤抖得更加厉害。
  “奴婢说错了……那也是,也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够晦气的了!”
  姜稚衣将帕子往地上一掷,轻轻深呼吸着,食指点了点额角。
  惊蛰绕到她身后,替她揉摁起太阳穴。
  “可有人瞧见你动手?”
  “您放心,奴婢让人在街上动的手,大公子当时一点没察觉,回府才发现香囊丢了,这会儿正急匆匆往夫人的惠风院去。”
  姜稚衣睁开眼来。
  惊蛰:“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洗净手上沾染的秽气,换了身御寒的行头,姜稚衣乘步舆出了瑶光阁。
  一路穿廊过桥,经山绕林,沿路仆役们见了这描金绘彩的步舆,全都意外地停下洒扫,恭敬分立道旁。
  郡主虽在侯府住了快十年,与府上亲眷来往却并不多。
  早时候还好些,侯爷常常领着小郡主与旁的院子走动。后来侯爷隔三差五外出办差,郡主便独自住在侯爷专为她辟出的西面,自过自的清净日子,连与夫人也不怎么热络了。
  他们这些外院的更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郡主几次。
  步舆一颠颠地过了一道道月门,到了惠风院外。
  风里断续传来一道怨怪的女声:“说了……昨日已经戴满……你不好生收起来……”
  一道年轻的男声争辩:“我这不是想着时日越久成效越好……”
  “郡主来了!”院里眼尖的仆妇高声迎了出来。
  前头说话的一男一女立刻消了声。
  姜稚衣唇抿成平平一线,一手攥紧了手炉,一手搭着婢女的小臂走下步舆。
  “郡主怎的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仆妇笑着上前来。
  姜稚衣自顾自目不斜视往里走。
  惊蛰跟在后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那仆妇一眼:“柴嬷嬷这话说的,好像我们郡主没事便不能来了。”
  “怎么会呢!夫人今儿一早还在惦念郡主,说有好一阵子都没见着您了……”柴嬷嬷快步追上去,赶在两人之前朝堂屋里看了一眼,这才殷勤挑起门帘。
  堂屋里已停了争吵。
  上首妇人穿一身蓝缎盘五彩金绣竖襟长袄,金簪插髻,金珠垂耳,端的一副雍容富贵相,不过因才高声叫嚷过,此刻略有些脸红脖子粗的窘态。
  见姜稚衣进屋,钟氏定了定神色,笑道:“稚衣怎的来了?”
  “来找舅母话话家常。”姜稚衣随口一答,朝下首男子瞟了眼。
  方宗鸣今日穿了身提气色的宝蓝色圆领袍,奈何顶了张蜡黄松弛的脸,反被这富贵色衬得更没精神气,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她跨过门槛那刻亮起了精光。
  姜稚衣压了压心底泛起的恶心,抬手松了斗篷系带。
  方宗鸣立马抢步来接:“表妹交与我就是了。”
  姜稚衣一甩斗篷襟边,避开他的手,由婢女接去了斗篷和手炉。
  钟氏忙给方宗鸣递了个眼色。
  方宗鸣轻咳一声坐了回去,不服气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这位表妹惯是这副拿下巴尖看人的架子,快十年了都养不熟。
  可惜再矜贵清高,终有一日还不是要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
  如今这一日也不远了,他不过提前与她亲热亲热,有什么大不了。
  钟氏呵呵笑着打圆场:“舅母方才也正与你表哥话家常呢。”
  姜稚衣在玫瑰椅上坐下,接过下人奉来的热茶,手腕轻巧转动,拿茶盖一下下拨着茶沫:“什么家常这么要紧,叫舅母这样大动肝火。”
  “哪儿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你表哥不听话,叫我说了两句。”钟氏觑觑儿子,“看看,叫你表妹听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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