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忻依旧坐在长桌之后,他听见动静抬头,原本平静的神色在看见二人结伴出现的身影时全然变成了诧异。陆容是知道他的问诊习惯的,从不允许第三人在场,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扯了个谎。
“这是我远房表弟,粘我粘的紧,我就带他一起上来了。”她回头拉了拉韩仰的衣袖,“快,和程大夫问好。”
她还不知道二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韩仰就站在陆容身后,高大身量投下的阴影完全将陆容纳入其中,他的视线越过背对着自己的陆容,直直看向面前的程忻,在听到陆容对自己的称呼时,嘴上乖巧地道了一句‘程大夫好’,实则却是勾起唇角,对着程忻露出个全然不友好的笑容。
如同护食的兽类,连牙尖都泛着挑衅的凶意。
程忻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衣袍下的手掌握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陆容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自顾自的拉过长桌前的凳子坐了下来。她撩起袖子,将手腕放在脉案上,直到程忻隔了一条丝帕搭上她的腕子,她才主动开口说道:“程大夫,我最近的入睡情况好了许多。”
这倒是实话,这一个月来她每日都有事做,虽不至于夜以继日地劳心劳力,却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整日无所事事,任由些颓然悲伤的念头充斥脑海,从而久久无法入睡。
程忻问:“上次抓的药有按时在喝吗?”
陆容略为心虚的嗯了一声。
其实并没有,偶尔有几日忙的昏头转向,她连饭都记不得按时吃,药自然也记不得按时饮。程忻这次开给她的药味道极苦,凉透之后更甚,她懒得唤佩兰去热,便偷偷将那些药都倒掉了。
程忻看着她那相较于一月前愈加红润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垂眸敛目,又问了陆容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这才提笔写下张新的药方。
药方一式两份,一份递给陆容,另一份用于存档,程忻拉开长桌下的木屉,将存档的那张药方放了进去。
轻飘飘的薄纸落入木屉,盖住了置于其中的一朵靛蓝簪花。那簪花带血,血迹虽已风干,可一抹猩红缀于损毁的绒花花瓣之上,仍然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更重要的是,陆容若是瞧见了,定然一眼就能辨出个一二。
——毕竟这簪花是她买的,数月前还亲手赠与了阿月,阿月喜欢的不得了,十日有八日都戴在头上。
程忻面不改色地合上木屉,彻底将这朵簪花掩于黑暗之中。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三人才一起出了医堂,佩兰提着个装好药汁的食盒和几个扎成捆的药包跟在韩仰和陆容后面,三人就这样两前一后的往钱府的方向走。
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佩兰又是个孩子心性,边走边在嘴里哼唱着一段曲谱小调。那小调悠扬,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愈显空灵,浓白的月色泼墨似的撒下来,染衬着街边的一景一物都格外温柔。
从钱府到程家医堂的这条路,陆容反反覆覆地走过许多次,从一开始的满心抗拒到后来逐渐习惯的漠然麻木,百次千次的往来里,心绪却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的松弛而平和。
她看着脚下的路,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长,黑黢黢的一道和韩仰的身影并列交叠,不知怎的就有些脸红。
三人拐进条人烟更为稀少的小路,韩仰突然拽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佩兰嘱咐道:“小丫头,你带着药直接回去。”
佩兰疑惑,“咦?大人和小姐不回去吗?”
韩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自然要回去,只不过我们不走这条路。”
他话音堪落,手臂已经揽住了陆容的腰,带着她跃到了最近的屋顶上。陆容小小的惊呼一声,下意识抓紧了韩仰胸前的衣袍,被他带着连续几个跃起,很快消失在了远处。
夜凉如水,韩仰的胸膛却坚实而温暖。陆容被扑面而来的风吹的睁不开眼,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声。
韩仰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裹着她,这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撒娇耍赖地坐到父亲的马背上,靠在父亲的怀抱里,去跑马,去踏水,去茫茫的旷野驰骋,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她勇往直前,因为身后总有依靠。
天上是朗朗繁星,闪烁的星光直直坠入陆容颤抖的眼睫里,她紧抿着唇,终于还是伸手勾住了韩仰的脖颈,整个人埋进了他怀里。
抱着自己的手臂顿时更紧了紧,陆容听到韩仰闷闷地笑了一声,嗓音低沉的向她下达指令。
“抱好了。”
***
他们快到子时才回了钱府,韩仰抱着她翻过后门,落在了小院中自己的屋顶上。
陆容的脸红扑扑的一片,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单纯的羞怯所致。韩仰看在眼里,心痒的厉害,他愈加地不愿意放开陆容,手臂依旧箍着她的腰,垂头在她耳边,轻声地问她冷不冷。
陆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手臂没什么力气的推了韩仰好几把,眼见着推不开,才低声要求着让他放手。
韩二少此时此刻终于露出点纨绔子弟应该有的样子来,他坏笑着握住陆容推搡的手,像个碰瓷的市井无赖般一迭声地喊起了疼。
“哎呀哎呀,陆大小姐打人了。”
这点响动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几只鸟雀应声飞起,陆容一惊,做贼心虚地慌忙抬手,牢牢捂住了韩仰的嘴。
韩二少就在这‘受制于人’的状况下轻佻地挑了挑眉,露出的眼睛里满含笑意,一双眸子黑而透亮,盛着些放肆的,毫不收敛的欲望。
柔软的唇一触即分,陆容一愣,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被轻轻亲吻了一下。
她呆了一瞬,慌忙松开了手。
“你……”她看向韩仰,指了指他又点了点自己的手,语无伦次的质问他,“你怎么能……”
“我怎么了?”韩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唇,恶人先告状道:“陆小容,你看看你,我的嘴都被你捂红了。”
“我!”陆容瞪了他一眼,眼中倒是羞怯多于愤怒,“谁,谁叫你乱喊的!”
“我要回去睡觉了。”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韩仰牵着鼻子走,她不再和韩仰争论这个问题,而是愤愤地转过头去,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娇蛮要求道:“你放我下去。”
韩仰见好就收,抱着她从屋顶跳了下来。
二人同时落地,韩仰放开陆容,嘴巴张了张,是个还想和她说些什么的架势。
然后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钱沐弘从树影里走出来,黑着一张脸,用着‘你这个满口谎言的登徒子’的问责眼神瞪了瞪韩仰,又用‘你可长点心吧’的恨铁不成钢的复杂眼神看了看陆容。
韩仰:“……大人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陆容:“……我,我可以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和我仅有的5个收藏的小盆友请一下假,我可能要停更个三四天,踏上返乡旅程+囤囤字数。新年快乐
第10章 赴宴
钱大人就此单方面展开了冷战,冷战的对象暂定为韩仰。
韩二少对此表示非常的莫名其妙,但他毫不在乎。
钱大人自己显然也认识到了问题所在,因此这场冷战只短暂地持续了一日便宣告失败。
休沐日的晌午,钱府上下难得一起吃了顿饭。韩仰一早就在书房和钱沐弘议事,钱夫人派丫鬟来喊人时二人才堪堪结束了公务,一同结伴来了正厅。陆容到的最晚,她近来气色明显好转,可今日却不知怎的,脸色苍白不说,神情看起来也十分疲惫。
屏退丫鬟要来搀扶的手,韩仰亲自替陆容拉开椅子,扶她入座时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陆容点头又摇头,愣神了好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回答他,“睡的很好,只是约摸睡的多了些,脑袋这才有点发懵。”
实际上她睡的并不好。昨夜用过药后她便早早爬上了床,本以为能像前几日般一夜好眠,谁曾想却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她时而被看不清脸的人追着逃跑,时而又被按在水中几乎溺毙,她还梦到了陆朝,陆朝穿着件带血的外袍,哭着冲她喊阿姐快逃,她踉跄地去抓陆朝的手,手指才碰到衣袖的一角,陆朝就突然变了个模样,身着她的粉色襦裙,笑嘻嘻的扑到了她怀里。
“阿姐,阿姐,”陆朝唤她,声音里透着亲昵,面上却是一片肃杀神色,他抱住陆容,双臂紧紧地勒住她的肩臂。
“阿姐,你为何不救我?”
“陆容?”韩仰看她又开始走神,皱着眉头站起身给她盛了碗汤。陆容长期吃药,嘴里总是犯苦,韩仰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醋姜可解甘苦的说法,每每一起吃饭时都要替她操持一番。
他吩咐丫鬟去厨房取来些米醋和切的细碎的嫩姜丝,仔仔细细地拌进去之后,才将汤碗放到了陆容手边。
韩二少鲜少伺候人,做起这些来倒也有模有样。钱家夫妇看着眼里,钱大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钱夫人倒是乐见其成,还真心地夸赞了韩仰一句,“韩大人可真是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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