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总是提起,他们曾在山郊和边地都围剿过蓝巢军,只是蓝巢军极为狡猾,人力分布散而不乱,因此到现在都未能完全将其剿灭。”
她将那时间竖轴上的记录细细看过一遍,脑袋歪着,眼中若有所思,“蓝巢军近半年的作案次数似乎少了许多?”
韩仰点头,“两年前陆闻禹大人该是重创了蓝巢军,但这是否是他们减少作案的唯一原因,目前还无法确定。”
陆容闷闷地嗯了一声,她展了展手中宣纸,抬头看向韩仰,眉头微颦着,用着长而缓慢的语调发出疑问。
“不仅是作案时间,我总觉得……”
她顿了顿,似是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我总觉得这张纸上记录的资讯还存在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韩仰始终端详着她的目光里流露出几缕无声的赞赏。
他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小小抿了一口,“来说说看,哪里不符合常理?”
是啊,哪里不符合常理呢?
陆容抿紧了嘴,眉头皱的更深。
韩仰又喝了一口茶,轻声反问她,“陆大小姐觉得,贼寇作乱,谋求为何?”
陆容倏地睁大了双眼。
她知道这张纸中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韩仰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模样,勾着嘴角笑了笑。他将茶盏放下,接过陆容手中纸张,指尖点着其中一句,一字一顿读道:
“蓝巢军马入纪家村,掠夺马匹布料,纵火毁屋,致使纪家村房屋半数尽毁,数十余人伤亡。”
陆容一点即通,接过他的话头继续道:“寻常的山匪流寇,抢掠村庄定是为了金银布匹,钱财粮食,可蓝巢军却只抢了马匹布料。他们人数不算少,若次次都只将这点东西兑成现银,定然撑不了多久。”
韩仰将纸张合起,叠成个四方的小角压在镇纸之下,“所以我们要查查,蓝巢军的粮食供给究竟来自于何处。查清楚了这条线,说不准很快就能顺藤摸瓜地寻到你父亲的下落。”
日光透过窗梗斜斜地照进来,像是将陆容的眼眸都染上了光亮。她看着韩仰那势在必得的神色,突然伸手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小包盐津梅子,托在掌心展开油纸,二指捏起其中一颗递过去,头一次用着韩仰记忆中那种可亲又轻快的语气朗声道:
“请韩大人吃我私藏的梅子,今后若是有什么正事要查,韩大人可切记着要带上我。”
韩大人坦然接受了她的贿赂,他张开嘴,由着陆容将梅子投进他嘴里。
“这点小事,好说。”
***
另一边,钱沐弘刚过申时就回了府,钱夫人站在他身后替他脱下官袍,余光瞥见钱沐弘手中握着的朱红锦盒,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这拿的是什么?”
钱沐弘不在意道:“这是吴大人托我转交给韩大人的见面礼。”
钱夫人的语气顿时急起来,“你和吴大人不过泛泛之交,帮他这个忙做什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好的交情呢。”
钱大人十分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就站在那儿等了个马车,谁知道吴大人突然冲了过来,将这盒子塞到我手里就走。我一个习武之人追了两步都没追上他,总不能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跑吧。”
他将那朱红锦盒放在桌上,继而抬起手,由着钱夫人将便服的衣袖囫囵套到他手臂上。
“夫人这么生气做什么?左右韩大人就住在咱们府上,我也有事要与他商谈,带个盒子,顺手的事罢了。哎夫人,这袖子你没给我拉好。”
“……”
钱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钱大人一眼,手臂挥了挥,再不想和他多讲一句话。
钱沐弘受了夫人的嫌弃也不在意,他自己仔细地理好衣袖,揣着小盒子径直去了韩仰的小院。韩仰彼时已经谈完了正经事,见着陆容心情好便缠着不让她走,他铺上张新的宣纸,用镇纸固定着,提笔沾墨,架势摆的十足,不依不饶地非要给陆容画张小像。
陆容本就是个活泼爱闹的性子,只是这两年来她借居钱府,陆朝还时不时会冒出头露个面,她心中愁苦又忧虑,连带着笑容都少了许多。现下韩仰来了,不仅丝毫不在意她的病症,还给她带来了查清陆家变故真相的契机,她觉察希望,心情变得开朗不少。
更何况……
陆容看了韩仰一眼,她总觉得这人眼熟的很,只是自从自己清醒之后,即使每日用药,脑中记忆也总有缺失,但凡仔细回想,必定会头痛如针扎,久而久之,她便再不愿回忆儿时的事了。
就像现在,不过是稍作回想,额间已经突突刺痛起来。韩仰瞧见陆容突然皱眉,忙将毛笔换至左手,右手当即便要去摸她额头,岂料钱大人正巧走到门口,听见房内传出陆容的声音,登时勃然大怒,扬起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韩仰被这响动惊的手一抖,笔尖墨点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陆容的胸口上。
陆容:“……”
韩仰:“……”
钱大人:“!!!”
钱大人的脸顿时比那墨点还要黑,他气势汹汹地进了屋,一甩手臂,直接对着韩仰下了逐客令。
“韩大人,你在安都的所作所为,钱某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今早韩大人同钱某一番交谈,钱某本以为安都的传言所言非实,可眼下一见,才知韩大人果真名不虚传。我府邸狭小,怕是不能再容纳韩大人这尊大佛了,大人请自便!”
钱沐弘这话讲的直白又难听,陆容连忙解释,“不是的,钱大人你误会了,我们……”
韩二少爷向来不是个乖乖挨骂的主,如今被这么没头没脸地讽刺一顿,他眉头一挑,突然起身放下毛笔,不仅不和陆容一起解释,反倒开始可劲儿的挑衅点火。
“我是否如传言一般暂且不论,只是钱大人却当真是不一般。不过一团墨点,钱大人便能见微知着,心思窜起来比跑马都快,这点实在令韩某佩服。”
明摆着就是在说钱沐弘思想下流,见着个墨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调戏陆容。
钱沐弘倒抽一口凉气,衣袍之下的手指抖了又抖,快要被他气死。
陆容转身瞪了添乱的韩仰一眼,索性将茶棚那日发生的事详细说给了钱大人, “所以我今日就是来向韩大人道谢的。”
末了还补充一句:“韩大人他,真的没想过要对我怎样。”
第8章 喂食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钱沐弘重重喘出口气,随意拉过张椅子坐下。他听完陆容的叙述,迟疑半晌后仍然不甚确定地问韩仰,“你真的没想过要对她怎样?”
韩仰心道我就是为了她才大老远从安都跑来的,不想对她怎样难道还想对你怎样吗?
面上却还是诚恳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钱大人是真的误会我了。”
他踩着木屐,绕到圆桌倒了杯茶,双手捧过来递给钱沐弘,温文有礼的架势端的十足,仿佛方才口出讽刺挖苦之言的另有其人。
“安都的传言不可尽信,大人也知我家中情况特殊,朝中与我父亲兄长敌对之人不在少数,那些人不敢直接中伤我父兄,便将主意都打到了我身上。”
韩二少讲的煞有介事,且因果表象都极其符合常理,不仅将钱沐弘心中存的那五分疑惑说了个干净,钱沐弘甚至还因着这番话,对他生出些愧疚与怜惜糅杂的复杂感情来。
老实人钱大人慌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干脆利落地给韩仰道了歉。
韩二少大度地摆了摆手,“大人也是为了陆容好,我明白的。”他话锋一转,“不知大人专程前来所为何事啊?”
钱沐弘这才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他自怀中掏出那朱红锦盒,放到韩仰面前的圆桌上,“这是吴大人托我带给大人的。吴大人还说大人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他或半月或一月后,会在府中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我不好替大人做决定,只说回来亲自问过之后再答覆他。”
或半月或一月?这吴大人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在安岭都尉府待上一月吗?
韩仰在心底冷笑一声,就听得一旁的陆容道:“吴大人?吴言博吗?”
他看向陆容,“怎么,这人你认识?”
陆容颔首,她略一停顿才接着开口,语调平平地听不出情绪,“去年开春时我去吴府上找过吴大人,吴大人许是看我手上镯子不顺眼,让家丁推了我一把,将那镯子磕碎了。”
钱沐弘诧异,“这事你怎么不早同我讲?”
陆容摇头,“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这样顺畅地将这件小事告状似的讲了出来。
韩二少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他嗤笑一声,眼中暖意登时冷了下来。
韩仰伸出食指,顶开锦盒的盖子,就见盒中一截白缎衬底,正中摆着一只色泽均匀的玉镯。那镯子极为清透,通体碧绿无絮无棉,显然是个成色极好的上上品。
他意味不明的又笑了一声,略一思索,将镯子取出,另一手捏过陆容的手腕,毫不避讳地将镯子直接套在了陆容的手上。
陆容近两年来鲜少出门,皮肤白的耀眼,那碧色戴在她手上,像是淡薄水雾间点缀的一抹新绿,惹眼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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