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云不是不知母亲与夫子如今对他为何处处小心,不过是怕他的身子又因郁结呕出一口血来;于是低低应着,又为叫她二人宽心些,一直撑着笑意。
曾几何时,他也是隔三差五揭片瓦,三天两头挨顿打的,倒真的恍若隔世了。
饭后,两人静坐在桌案前,就好像回到那个静谧的午后,她与他讲着策论,讲着世道,讲着女子的命运与不易。
阳光倾照下来,她在光里。
两人就这般削弄着竹子与木材,先做了个雏形。
因着那时晏寂清已教过她一次,这次的进度远比开始时要快。
直至天昏暗下来,丫鬟点了烛,她将头抬起,少年竟已如一粒灯瘦。
他沉默的厉害,而陈清和心思一晃,手上便是一痛。
——她居然,连这最后满足少年做竹鹊的愿望,都在利用。
“夫子,小心。”
贺行云看到低落的血珠,他蹙了眉头,熟稔至极的去翻找麻布与伤药。
冰凉的药膏覆盖住伤口,被压紧,绷住了手指。
“剩下的,夫子说,我来做吧。”他声音低哑。
陈清和心中百感,张了张口,也不过一个“好。”字。
三日后,竹鹊已然做好。
陈清和招呼了几个下人,吩咐说:“这竹鹊是要飞的,怕有磕了碰了的损毁,需处处小心,不宜挪动来挪动去的颠簸;你们去将拉货的马车停到院子里,再将竹鹊绑上去。如此,明儿便可以直接拉着车出去了,也对竹鹊少些折腾。”
“是。”
下人们未曾多想,也当做合乎情理,那竹鹊他们想都不敢想,更害怕出了事自己要倒霉,便小心翼翼照做,将竹鹊结结实实捆住停在了院子里。
夜里,许姨娘趁下人们换班,抱着媛儿按照陈清和所说的路线躲躲藏藏绕过了侍卫。
陈清和长期纵容下人,已然将他们养成了懒散性子,只待收拾过碗筷便各个窝去房里,睡觉的睡觉,闲话的闲话。
两人合力松了竹鹊将媛儿藏在下面,好在她如今不会哭闹,倒是让事情好办许多。
“夫子…”许姨娘泪水涟涟,握着陈清和的手:“后面的事,便都拜托夫子了。夫子恩德,我真不知如何谢夫子才好。”
“姨娘不必想那么多,只需记着,出了这个府门,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陈清和用帕子为她擦拭着面颊,算着时间,道:“不可耽误了,姨娘还记得我说过的第二次换班吗?”
“记得。”许姨娘忍下泪意,点了点头。
陈清和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紧紧握了握,道:“去吧。待明天的晚上,这些年的折磨,就都结束了。”
“嗯!”
许姨娘抬起衣袖来狠狠抹了一把泪痕,最后看了一眼媛儿藏身的马车,转身速速离去。
陈清和心中亦不平静。
明天,不仅仅是对许姨娘母女而言折磨的结束,更是对她,对晏寂清而言,折磨的结束。
待过了明天,她便可从相府抽身,只待将人证物证带去御前。
她再也不必东躲西藏,不必隐姓埋名,不必让忠心耿耿的父亲母亲继续担着那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可以找回自己的名姓,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之下,再也不是该死之人。
结束,马上就要结束了。
陈清和深吸一口气,盼望着。
第50章 许姨娘离府
一夜辗转反侧。
本该欢喜的,可当真到这一天时,她的脚步反而愈发的沉重。
贺行云却是难得的高兴,他说,看着竹鹊,就想起和她刚认识时。
甚至有些喋喋不休,就好像要将一生的话都在今天说尽。
“那时在戏楼前,夫子一身水红色,叫长明都看呆了。我虽做不屑,可也在想,东裕女子少有着如此艳丽,多喜温婉柔顺之风,夫子真是我见过的,穿水红色最好看的女子。”
“后来一点点发现,夫子不仅容姿昳丽,还工巧惊人,可一箭十环,又对世事通透,行事果决;倒是我浅薄。”
“我曾说夫子闻名靠得是脸,如今,想要向夫子道歉。”
“我并未与你计较这些,你…”陈清和张了张口,想说他是她最好的学生,可话还没来得及,一匹发了狂的马儿直冲他们的马车而来。
马匹上的人死死拽着缰绳,半个身子都要被甩下,他却控制不住马,只能高声呼喊:“让开!都让开!”
冬庆急调马头车厢被甩得向□□倒,后面运着竹鹊的车马更是避之不及。
“小心——”
那人喊破了嗓子,行人吓得四散逃窜。
贺行云下意识一把拽过陈清和,侧身将她护于自己身下。
在那一瞬里,就如同在丰城遇到泥石流时一般,他没有半点犹豫,至自己生死于度外只为她平安。
随着车厢翻倒,小木桌、茶壶、暖炉,一并全砸了下来。
那水已烧得滚烫,就这样生生浇砸在他身上。
四处人仰马翻慌乱作一团。
“公子!夫子!”冬庆利索的爬起来,与另一车夫合力抬着马车。
乱哄哄一片中无人觉察,有一道身影从那翻倒的马车中竟抱出了一小女孩儿,速速朝着巷子隐了身影;而便是百姓们无意看到了,也只恍惚以为是那马车砸到了人家的孩子。
陈清和匆忙瞥了一眼小巷,转而扶住贺行云:“有没有伤到?”
赶来的官兵要以长街纵马伤人捕了那人,那人哭着喊自己冤枉。
“我哪儿知道这马会突然发了性!我不是故意纵马伤人的啊!”
“那也跟我们走!这一路你损毁的摊子,撞倒的人,都得跟人结算了才行,走!”
官兵们声势浩荡。
贺行云摇摇头:“我无碍。”
可陈清和一探手就摸到了他湿哒哒的后背。
可想那壶水与炉火有多么滚烫,他竟就如此受了。
“前面有贺家的铺子,去换身衣裳就好了。”
贺行云说着,目光望向被摔倒在地上的那架竹鹊,好像注定他不能再拥有一次翅膀。
“可惜了…”
陈清和一时无言,心知他有多失望,竟是难与他对视。
“没事的,我们还可以再做。”她终只能如此说。
两人来到贺家的布庄。
成衣不比量身做,权贵人家往往更喜欢买料子;但为应急也只得选成衣。
陈清和挑了件看着很适合贺行云的月牙白锦袍,贺行云没有穿,反而拿了款式一样的另一颜色。
“颜色太浅,容易脏,还是选这件吧。”
他选的是身沉的发黑的藏青,确实若染上些什么便没那么容易看出来,只会觉得是弄湿了罢了。
掌柜的不明就里,笑道:“公子又不必下地干活,哪儿会那么容易脏呢?再说脏了换了就是。我看,倒是那件月牙白更衬公子。”
陈清和却是了然,自从盛长明死后,他不仅是不穿白了,渐渐连浅色也不愿穿,大抵总会想起那件事。
便道:“贺小公子颜如冠玉,这身藏青倒是更显大气,就这件吧。”
见二人都这么说掌柜也不再劝,就是觉得奇怪,明明小公子以前只爱穿这种仙逸的颜色。
“既然竹鹊是试飞不得了,我们便去随意走一走,全当散心了吧。”
她计划着,有意朝着有榆树之处走。
榆,与余字同音,被赋予了富贵之意;百姓们为了好意头多处皆有栽种,倒是不难找。
正逢三月,花满枝头,郁郁葱葱。
两人就这样走在林荫道上,看阳光透过叶子,那一地斑驳的痕迹。
“安宁祥和的日子真好。”
贺行云抬起手掌,试图接住倾洒而下的光。
随即似乎被自己这类同水中捞月的动作蠢到,笑了起来。
陈清和望着他在光影中前行,一阵风柔和的刮过耳畔,她感觉到了一丝刺痒。
“小公子。”
她喊住了他,挠了挠已经开始起疹子的面颊,道:“我好像…有些难受。”
“别挠!”
贺行云反应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两人忙慌慌上了马车,朝着最近的回春堂赶。
那老郎中在看到贺行云的那一刻险喘不上气来——多倒霉啊,怎么相府的又来了!
流年不利,真真是流年不利。
他将一方白帕盖至陈清和的手腕,片刻,道“女郎有枯草热,大抵触碰了什么花草。”
“花草…”
贺行云回忆着,这一路哪儿有什么花草,也不过是方才在榆树下走了走。
“难道是榆树花?”
“榆树花?!”陈清和故作不知。
老郎中转去拿了盒药膏来:“女郎用这个涂抹在脸上便可止痒,想是春日里风中有花粉,刮到了。不过,女郎以前没发生过枯草热吗?”
他随口一问,却是问到了点子上。
贺行云眉心一跳。
但陈清和十分镇定:“我来自淮安,那边少有榆树,故而从没发生过枯草热;也是今日才知,我竟不能接触榆树花”
虽榆树南北皆可活,但到底北方会更合适些,故而反倒满街的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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