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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云渡 (橙六)


  许姨娘将孩子接过,面颊贴上媛儿的发顶,满眼悲戚与绝望:“我不想再忍,可我又能怎么办,我甚至连这个相府都出不去。夫子,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我将这个孩子带到了这个世上,却注定只能给她带来不幸。她的降生就只是为了被折磨,以此来逼迫我。可她是我的孩子,怀胎十月,我一天一天感知着她的变化,看着她长大。即便我憎恨她的父亲,但她是我的女儿,我爱她!”
  “如果我能有办法抗衡,如果我能有办法离开,她就不会遭受这些,就不会变成如今痴傻的模样,是我害了她…”
  她再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院子里空无一人,就连丫鬟也没留,贺韫大有要逼死母女两人的架势。
  只是陈清和知道,贺韫不会真的叫许姨娘死,他就是要将许姨娘置于绝境的边缘,再救活过来,逼得她崩溃,再守不住秘密。
  突然,许姨娘从椅子滑下来,“扑通!”一声跪在陈清和的面前。
  “夫子,夫子…”
  “姨娘!你这是…”
  陈清和忙搀扶住她,想将她从地上扶起。
  许姨娘执拗的不肯起身,她跪着又上前挪动了一步,扯住了她的裙角。
  “我知道夫子已经帮了我们母女很多很多,我不该让夫子为难,我不该拉夫子下水,我这是恩将仇报;可是夫子,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可以死,但媛儿还这么小!求求你,求求你帮帮媛儿,带她走,带她去淮安好不好!”
  说着,抱着媛儿就要给她磕头。
  “我走投无路了,我走投无路了…夫子您大恩大德,求求您,求求您,就帮一帮媛儿!”
  她声嘶的字音都已吐不大清晰,只能依稀分辨。
  陈清和蹲下身子与许姨娘平视,神色认真地问:“姨娘想好了吗?若我真的将媛儿带出去,相爷会对姨娘如何,对姨娘守护之人如何。”
  “我这一条命,苟延残喘至今,实在太累太累,唯念媛儿而已。夫子,带媛儿走,我没关系的,我便是今天便吊死也没关系的!我已经筋疲力尽…我…”她嘴唇颤啊颤,最后无力而认命的说:“我想明白了,人活这一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得住的。”
  所以,她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我和母亲活到现在已经受了太多太多折磨,或许对于母亲而言,她甚至也没那么想活着了,只是像我想要保护媛儿那样还记挂着我罢了。我知道,我这番做,便是对不住母亲,所以,我一定会去陪她,我会陪母亲一起死。”
  许姨娘不再掩藏秘密,她当真抱了必死的决心,已不再在乎别的事情。
  陈清和拿出帕子,为许姨娘仔细擦拭断了线的泪水。压低了声音:“若我有能两全的法子呢?只要姨娘信我。”
  许姨娘一怔,便听陈清和贴近她的耳边,说:“待小公子春考结束,我答应他做竹鹊,到时候会去北郊试飞,便可以将媛儿藏在运送竹鹊的那辆马车上,运出府去。而我对榆树花有枯草热,会长疹子;我会故意接触榆树,如此,待到晚上,姨娘便可以穿着我的衣裳带上幂篱出府去,必无人生疑。之后会有人在巷子里接姨娘。”
  说罢,她握上许姨娘冰凉的手掌,与之对视,问:“姨娘愿不愿一试?”
  许姨娘听着她细密周全的计划震惊不已,第一次生出了对陈清和身份的怀疑,可,无论如何,再糟也不会比眼下更糟。
  “我愿意。”


第49章 再做竹鹊
  贡院的夜果真寒冷。
  贺行云带上护膝,正准备温书,一识得贺行云的少年上前套近乎道:“贺小公子的护膝好生特别啊。”
  贺行云没有像以前那般高傲,温和了声调,带着一丝绝望中的缱绻应:“是心上人做的。”
  十五日。陈清和数着晏寂清回来的日子,借采买做竹鹊的材料为由头拐去了茶楼。
  遥遥地,见那扇关了半个月的窗子再次打开了小半,陈清和不自禁的加快了步子。
  他如约而回,要么是一切顺利,要么里面便没有官银。
  “殿下!”
  陈清和急切地关掩上房门,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下一刻男子身上的胜兰香迎面扑来,蔓延到五脏六腑。
  她跌入那温热的怀抱,重得让人肋骨发疼。
  “清和,一切顺利。”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奋力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与温度。
  陈清和感受到他身子因激动而隐隐地颤抖,便环住他的后背想轻轻拍抚,结果自己的手也哆嗦的厉害,便成了相视而笑。
  她懂他,他亦明白她。
  “殿下,许姨娘那边,也快成了。”
  陈清和努力平复下沸腾的心情,尚未忘记正事。
  “贺小公子春考完,三日内,我会借试飞竹鹊先将媛儿藏在马车之中,到时候还要靠殿下安排,在路上想办法将媛儿带走。再到晚时,许姨娘就会穿上我的衣裳,带着幂篱出府,殿下接应便是。”
  晏寂清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千千万万句话来回翻涌,但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好。”他应道;又郑重的说:“清和,尽快撤出来。”
  就差最后的两步。
  他们已经按捺了这么多年,如今朝日已经很近很近,断掉过去的锁链就尽在眼前。
  只待晦暗退去,她不必再隐姓埋名,不必再扮演别人的身份,他就可和她共赴一场光明。
  “嗯。”
  陈清和望着他,压在心口的石头总算有了松快的迹象。
  …
  贺行云出考场的那天是个极好的艳阳天。
  他走出贡院,望着辽阔的天空,看着拥堵在街上那千千百百学子;这京城如此压抑,可还是有数不胜数的人,拼尽一生的想挤进来。
  或为了心中的抱负,或为了接近权利的中心,又或为了挣得对于他们而言,人生唯一一条,可以改变命运的道路。
  他心中不禁寥落。
  曾经他也短暂的拥有了一下抱负,但才刚刚拥有,就被跌了个粉碎。
  这样好的阳光,这样多的人,千千万万条命运的交织,不知未来又会如何千丝万缕。
  但,那都与他不会再有关系。
  “小公子。”
  陈清和于人群中寻找到了他。
  快步迎上去,就往他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快上马车歇着。这三天一定在贡院里吃不下睡不着的,你眼底下都青了。”
  相夫人随之快步过来,拉过他的手,搓了又搓:“儿,你怎么又瘦了一圈!这手都是冰凉的。好在陈夫子心细,特灌了个汤婆子。”
  贺行云看着被母亲拉着的手,和拿着汤婆子的手,有种要分成两半来才能同时应对起这关怀的感觉。
  哭笑不得道:“母亲和夫子也太夸张了些,我不过进去三天,倒好像去了三年一般,怎么会瘦的那么快呢。”贺行云笑着,顿了顿,又问:“父亲近来如何?”
  这是近来他第一次再提起‘父亲’二字。相夫人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她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那个男人;如今想来,在这府中白白蹉跎,当真是半点都不值得。
  她的母家也是个糊涂的。一味绑着她,要她死也得死在相府里,抓紧了相府的权势,才好提携一二家里;可是,她既然不得贺韫的心,贺韫又怎能会去提携她的家人?
  贺韫这般精明的人,不会做无利于他的事。
  只怕心里早早计划着要怎么甩掉他们家,再换一门亲了。
  “老样子罢了。”她简短带过,语气中满是对这个人的厌恶。
  她一想到自己也曾争风吃醋过,便感到无比的恶心,想搜肠刮肚的吐个干净。
  贺行云没有说话。
  他问起父亲也并非是要玩父子和解的戏码,不过是想知道,父亲又有没有什么新的动作。
  但以母亲的反应来看,她对这人厌恶至了极致,从来没思考过这些东西,所以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行人回了府去。
  相夫人命小厨房摆了一桌子的饭菜,如同做宴一般的架势。贺行云觉得有些铺张,左右只有三个人一起吃,这么多根本吃不完,最后多半也都倒进了泔水桶。
  道:“母亲,您不必摆这么多的。我们一家子吃饭,简单就好。”
  他想起那些吃不上饭的难民,便痛心这些剩饭最后的去处。
  相夫人一摆手,道:“哎!怎么会多呢!我儿子这么争气,就该大摆宴席的!把他们都请来,贺一贺!”
  正说着,想起盛家,她察觉自己失言,忙止住了话茬,急忙调转了话头:“好了,吃饭,咱们吃饭。你若不喜欢,以后我们就简单些吃。”
  “多谢母亲。”贺行云笑了一下,好像并没有被勾起伤怀。
  可陈清和却看到,他低垂下的头,喉间哽动,手指克制而压抑的颤栗。
  她有意帮相夫人转回氛围,开口道:“夫人高兴,允准了我以后可以教小公子工巧了呢,还从外面挑了好些本工巧的书,我瞧着都是很不错的,你一定喜欢。”
  相夫人会意,连忙点头:“是啊,母亲想过了,工巧没什么不好的,于生活亦能创造许多便利。你既已春考完了,母亲不再拦你这些,想学什么,便学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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