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早便想了个周全。
转而又对冬庆说:“我这样子也没法见人了,冬庆,去帮我买顶幂篱来吧。”
“哎。”冬庆应下。
贺行云蹲下身子,蘸了药膏为她细细涂抹面颊,心思敏锐,却绝口不言。
若他不知道什么澄心堂,什么烧山,种种都是父亲的蓄意;若他不知道贺家野心勃勃,搅弄风云;若他没见过那把钥匙,不知那把钥匙特殊,他必然想不到这一连串的事都是有意。
可他知道。
从盛长明死后,他便一直在抽丝剥茧,早就想出了其中的种种。
“夫子还逛吗?”
他问。
陈清和睫毛轻轻颤了颤,反问:“小公子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贺行云笑了一下,将药膏扣好,道:“我啊,想去淮安。”
“…”陈清和张了张口,话卡在了唇边。
好在他随即便转了话:“夫子若没有什么想去的了,那我也没有了。”
她要唱戏,他便陪她一场;大概,也不会有太久了。
冬庆正好拿着幂篱跑了回来,贺行云接过,为她仔细戴好。
隔着那一层白纱,他再看不清晰她的脸;可他又什么时候看清过?
他这一生,谁也没有看清,只独独一个盛长明罢了。
盛长明至始至终赤诚相待,但他的赤诚又得到了什么?
是被算计,被背叛,是父亲呕血而亡,母亲撞死在侧,妹妹病死怀中,是九族连坐,是血流成河,是后悔,是痛恨。
所以,像贺家这滩泥沼里,他看不清她,是应得的,是活该的。
抱有目的的接近便不会受伤,他竟庆幸,这一切都是她的谋划。
马车摇摇晃晃回了府。
相夫人询问怎得回的这般早,便都知道了陈清和对榆树花有枯草热。
她亦体贴的对陈清和说:“夫子既不适,就快回去好好的歇一歇吧。这段时间夫子为了行云一直辛苦操劳,我都过意不去了。”
随后又吩咐丫鬟们去拿了许多补品来,叮嘱她也要注意身子。
陈清和谢过相夫人,带着那些补品回到院子。
一进屋,她便速速换下今日穿的衣裙和斗笠,将一切都准备好,只待着晚上。
许姨娘借小憩的由头将丫鬟支开,牢记着换班的时间与陈清和碰面,她一路躲一路等,总算是绕到了陈清和的院子。
丫鬟们收拾着碗筷离开,陈清和趁机将许姨娘拉进屋内。
“姨娘快些换上吧。切记不要慌,一旦你慌出马脚,我们两个都会遭殃;只要出了府门,就自会有人接应。”
“好,我记住了。”
许姨娘将陈清和递来的衣裙换上,将头发挽成她的模样,戴上了幂篱;好在二人身高相差不多,乍一看并分辨不出,又是夜里,如此看倒是像模像样的。
“去吧。”
陈清和朝许姨娘微微颔首。
她深吸一口气将房门推开,即便再腿软害怕,还是强作镇定,一步一步,背后已浸透冷汗。
眼见着府门越来越近,一路上丫鬟小厮都没有察觉异常,反而喊她‘陈夫子’,给她行礼。
这让许姨娘的心稍稍安下了些,于是鼓起勇气朝府门走去。
她踏上汉白玉砌的台阶,而她多年没能再见到的长街就在眼前。
“陈夫子。”
守门的侍卫突然将她唤住。
许姨娘手一哆嗦,她忙两手交握,死死掐着手上的肉,以强迫自己冷静。
贺行云心中有事,吃不大下饭,于是从前厅里先行与父亲母亲告退。
远远地便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这么晚了,还出去啊。”侍卫笑了一下。
他并没有看出异样。
许姨娘松下一口气,平稳的“嗯。”了一声,又不敢多言,怕被人听出不对。
随即她拎起裙角迈过府门,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贺行云袖下双手紧攥,速速朝着陈清和院子而去——他肯定,刚才离开的绝对不是夫子。
除了走路的姿势不像,更重要的是,她刚才拎裙角时露出的手指上根本没有麻布!
第51章 死生不复相见
房门从外面猛然推开。
陈清和心中一悸,以为是许姨娘露出了马脚,她胸口因不安而起伏了两下,但见来人是贺行云,便平缓下来,笑问:“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贺行云没有回答,而是将房门仔细关掩,这才转过身来。
反问道:“夫子这么晚又是为何事出府呢?”
“…”
陈清和一怔,他看到了?
“夫子。”
贺行云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心中翻涌着悲苦,他虽早有预料到这一天,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快。
“我,看到了那枚钥匙。并认得,那枚钥匙,是许姨娘当年拼了命想要抢夺的。”
说着,他又上前一步。
陈清和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防备之色,眼见着她向后退,从发间迅速摸了把簪子紧紧握着,竟然是有要与他生死一决的模样。
贺行云上前的脚步停住,与她隔开了一小段距离,苦笑道:“别怕,我不再靠近了就是。”
红烛矮下一滴热泪,光影摇晃,他终于亲手戳破了这场局,说起一切。
“长明临死前说的话点拨了我。那段日子,我将澄心堂、烧山、钥匙、南山,这些事,一层层的去想,去想,抽丝剥茧的,便想通了。为何最初陛下圣旨尚是流放,父亲就知晓盛家会因澄心堂纸落得死罪?所有人都只知道澄心堂纸是不准流通的,却并不知道那是密纸,还是这件事一出才晓得,我也不例外;那父亲是怎么知道的?思来想去,即便我不想承认,也只有一个原因——他与细作有关。”
“剩下的事就不难想了。烧山,是他想嫁祸盛家同时除掉大皇子;而钥匙和南山,我联想到了许姨娘的身世,以及…当年观山一战,是父亲负责的运送物资。”
“所以我猜,是他,替换了澄心堂纸,给林将军传了假消息,又在南山演了出戏,以拖死云渡城援军。而之后就一直在计划将仿纸的事嫁祸给没有势力空有爵位的盛家,这样,便只能任由嫁祸而没有力量反抗,是最安全的选择。所以从一开始,父亲与盛家就是蓄意的交好。我,说得对吗?这些夫子应该也查到了吧,所以才来到贺家。”
他笑了一下。
陈清和没有说话,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从没想到识破她有问题的居然不是贺韫,而是这个她一开始甚至没放眼里的纨绔公子。
是她轻视了,贺行云实在是太聪明。观山一战时他还没出生,这些事也不过后来听人讲起,可就仅仅凭借这些,他便能抽丝剥茧的怀疑到自己父亲头上,并且想到了真相。
所以这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难过,他的郁结,并不仅仅是因为盛家;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父亲通敌叛国,知道了她是细作。
可他居然装作无事的隐忍克制了一个多月,而她毫无觉察!
“我原以为,自己能成为庇护一方造福百姓的伞;却没成想,其实自己生来就是罪恶,是吸食百姓血而长大的蛭。”
贺行云还在说着。
“盛家出事前的最后一面是打马球。我以为还会和十几年来一样,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所以,那天没有与他好好道别,再见却是刑场。”
他顿了顿:“可这次我不会了。”
“姲姲。”贺行云再一次唤了她的小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是,许姨娘的亲人,是,林家诸多将领兵卒的遗孤,还是…当年那个冤死的细作之女?”
而陈清和已然浑身颤栗,听到他提起她的父母,她再控制不住,红了眼底的嘶吼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相比陈清和的失控,贺行云显得格外冷静。
“夫子,还记得你问我,懂什么是意中人吗?”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丢了一个问题与她。
陈清和意识到他的意思,她钓着他许久,把控着不让他挑破这层懵懂的感情,没想到,他却在这时说了出来。
“我现在回答夫子。因为喜欢不需要防备,喜欢一朵花,就会允许被她刺伤。我喜——”
“别说了!”
陈清和不敢再听,只想叫他住口。
贺行云到嘴边的喜欢被打断,于是他又上前一步,就在陈清和抬起手来的同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夫子,你说过,不求学生各个都功成名就,但求不要教出个混账。我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夫子最出色的学生;可是,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今行至山穷水尽处,我才方知,自己根本做不成圣人那般大义。那是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也因此送命。”
说着,他拉着她那紧攥发簪的手,将脖子抵了上去,一字一句认真道:“但请夫子,以我一命,换她们一命。”
“…”
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感知到彼此的呼吸,却没有半点旖旎。
她眼睁睁看着他又往前走,那簪子已经刺破了他的脖颈,渗出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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