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查探最忌想当然,便应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会遗漏与错过,所以她在将最后一张纸放归原位时还是下意识的用指腹捻了一下,怎料就这一揉捻当真是有了发现。
陈清和的手指一顿,定睛看去——那是张空白的纸。
上面什么也没写,但纹理细密,比流通的纸张都要光滑,倒像澄心堂纸。
为了确认,她再次细细的摸了摸那张纸,可惜屋内漆黑无法观其颜色,不过这一次再摸倒是摸出了不同。
这既不是澄心堂的原纸,亦不是后来陛下下令复原的纸,只是仿的这二者,却因配比不对故而还有些粗糙。
陈清和激动之余涌上热泪,不禁想起枉死的父亲母亲,就连手指都不由得打起颤。若能带出去给晏寂清一瞧,这必是重大发现,可思量再三,理智回归头脑,还是算了。
自己初入府邸已经发生了许多,不宜再生事,否则就算躲过一劫以后也会被盯上。于是她最后确认过手感,将那纸重新放了回去,转而打量起角落里的箱子。
箱子是上了锁的,陈清和再次拿出银针试着去撬,可方才已经废了太多时间,不知不觉的侍卫就开始换第二次班,若错过这一次时间就要等到清晨。
贪一时吃大亏,陈清和果断放弃了撬锁,不再多探。
她按原路从窗子翻出,将门打开再进去锁上窗子,确保一切都与未进来时一模一样后仔细锁好了书房的门。
这书房虽只看了一小处,接下来倒确实要去祠堂了。
可怜贺行云挨了鞭打,衣衫浸着血与后背紧贴着而粘连,就连膝盖都跪得红肿了,又饿得厉害,却还坚持跪那蒲团上冷得哆嗦。
听到脚步,他知道父亲母亲不可能过来,也就只有下人了罢。可有父亲的命令在,他们定不是来送饭送药的,那就只有来带他问责之类的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下人们早就被夫人悄悄吩咐走了,你倒老实。”
陈清和从袖子里拿出那两个已经彻底冷掉的馒头,在他身旁另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小少年模样狼狈,倔犟却不减分毫。
但在看到来人居然是陈清和时,眸子还是骤然放大,闪过了那么一丝欣喜:“夫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饿了。”
陈清和将已然冷硬的馒头塞进他手中,丝毫没有骗小孩的愧疚,道:“夫人劝我,若此时请辞外面不定如何风言风语,故而留我再在府中呆些时日,再试一试。我想,如今我既还是你的夫子,就担着教育你的责任;先前你我相识得不痛快积了许多误会,若能就此解开也好,故而来看看你。你父亲不准旁人给你送饭,我寻了借口也就拿到这么两个剩馒头,你且压一压饿吧。”
她面上已无怒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贺行云握着那两个馒头鼻头一酸,不知想到的是母亲的隐忍,还是父亲的狠心,一张嘴就想掉眼泪,便暗嫌自己实在没出息,忍了又忍,生憋了回去。
“夫子,对不住,我实在不该说那些混账话的…我…我就是想到母亲为了那些妾室垂泪的模样,心里不痛快……夫子虽在淮安,应也听过我父亲风流的名声,所以,所以我…”他解释着,哭腔又不争气的泛了上来。
夜风吹得烛火明明昧昧,女子突然靠近,在身旁蹲下,用那温软的手掌抚过他的脑袋,将他轻搂。
鹅梨香沁人心脾,令人心安。
陈清和顺着他流露出的脆弱,以温柔最为攻心:“我明白。”
“你啊,竖着一身刺,不过是替自己母亲不平,想引起父亲注意。你不满接连被迎进门的妾室分走了父亲的感情,所以对我亦有防备之心。”
“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话吗?我心中鸿鹄,真正希望的是能站至顶峰处得见万世太平,解放为男子附庸上千年的女子们。虽说我亦明白,这太过于宏大而难以实现,可有着如此想法的我又怎会甘愿做一只笼中鸟,为人妾室?我这些话传出去可是要被人评做荒唐的,如今你我也算交心相谈了,那么,贺小公子可也能放下对我的芥蒂,试着信任我?”
“我来京中只是为了带父亲落叶归根,但我的根还是在淮安,所以贺小公子若实在不放心,等将父亲坟迁来京中,我会立即动身离开。”
陈清和循循善诱着,既讲了理又讲了情,满眼真诚,说着,松开怀抱,拿出那瓶伤药对贺行云的心理防线进行最后一击。
“喏。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府里规矩竟这般狠,相爷也当真是舍得下,三十鞭子下去皮肉都烂了,我光听着就担心的厉害,便说自己搬箱子砸了脚,向下人们寻要来了这个。”
贺韫对这母子俩的忽视,既造就了贺行云一身的刺,同样也造就了贺行云缺爱。于是陈清和就为他织下了一张名为真心的网,等待着他坠落。
蛛网就像流沙,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紧。
随着她主动绕至他身后,解开了他的衣衫,用指腹软化开药膏悉心覆上那狰狞的伤口;刺痛后酥麻之意遍布全身,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夫子…我,我自己来吧。”
这是十七年来他第一次与除母亲与奶娘外的女子如此亲密,即便对方只是心无旁骛的给他上药罢了,但他还是不可控的红了耳朵。
“怎么,你是能够到自己的后背,还是打算去唤个下人来帮忙?那相爷与夫人可就要知道我偷偷来瞧你了。”
陈清和语调半开玩笑,对着伤口吹了吹,又问:“可好些了?还疼么?”
贺行云被那凉风吹得一激灵,也顾不得伤口便瞬间挺直了腰板,脑海里不断萦绕着鹅梨的香甜,甚至是回想起初见时,她一头撞进盛长明怀中,大概也是夹杂着这股鹅梨香吧。
“不疼了…”他哑了声音,悄悄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才强行断了混乱的思绪,可心跳却无法控制。
贺行云隐隐感觉到这是个不妙的苗头,然而再一次对上陈清和那一双惑人的眼眸时,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点头应了下来。
“药上好了。那我们说好了,放下过往的芥蒂与成见,今后好好相处。放心吧,我大抵还算个不错的夫子,我的学生都还挺喜欢听我讲课的,必不会太难熬。夫人希望春考上能得见你名次,我们努力试一把,也叫相爷刮目相看,如何?”
“…好。”
第11章 仿纸
贺行云稀里糊涂,因为冷而蜷缩起身子。
陈清和解了披风搭在他肩头,想起贺韫桌上那包话梅,掌心轻轻拍抚:“瞧你这恹恹的,可听说过黄桃罐头仙?”
“黄桃罐头仙?”贺行云微微抬头,瓮声瓮气复述了一遍;大抵是冻得厉害了,眼底有些泛红。
陈清和便一手搓得热了为他暖着,一边笑着与他解释:“我们那啊流传一个说法,黄桃罐头仙会保佑每个生病的孩子。我明儿出府去给你买一罐,吃了,你就精神了。”
名正言顺往茶楼里拐一趟,正好可以见一见晏寂清。她盘算着。
贺行云却是满心被关怀的欢喜,期待的也扬起了唇角:“这么神?母亲觉得那些糖水腌制的果子不如新鲜的好,我从没尝过。”
那模样好像一只单纯的奶狗,不知世间险恶,对眼前人摇着尾巴。
陈清和的手停顿在他的脖颈后方。
晏寂清这些年一直在查观山一战的真相,之所以会怀疑到贺韫头上,是因为,云渡城被淹后是由贺韫安排的人马去运输物资,结果在南山时遭遇一群因战事流离失所故而占山为王的匪徒所劫持,生给延误了,令云渡城死伤无数;林将军那一队人马则在观山中了埋伏,因云渡城里的援军也遭了难,所以一直没能等到救援,全军覆没。
而晏寂清却查到,贺韫曾两次派人去南山处,携了不少银两。南山匪徒,恐怕是贺韫自己一手策划!
当年,处处指向她父亲叛变西秦,传递了假消息,以至林将军战败,可唯独她与母亲知道父亲是不可能叛变的;那么假消息是怎么回事?谁替换了纸上原本的内容?
如今再加上这仿纸便已经能够肯定,贺韫必一手主导,可苦于这些事还不够,若不能一举揭穿贺韫,那么她和他这些年的努力就会一朝白费,反而打草惊蛇。
她不禁想,自己若此时用力一个手刀下去,贺行云便会变成一具尸体。
仇人之子,杀之后快。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降生错了人家,所以注定…她要伤害他。
“相夫人说得对。”陈清和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以前穷苦,逢年里就盼着能吃上这么一口黄桃罐头,也算饭桌上的一道年菜了。长大了后又一代传一代,家里的孩子生了病,嘴馋,便给买上这么一罐,虽没有药用,可心里就会舒坦些。我买来给你也只是尝尝看,莫贪嘴,寻常自然还是吃新鲜的好。”
一息之间她又恢复了平稳,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一瞬思绪的挣扎。
翌日,下人来抬贺行云回房里去,本做好了受他一顿脾气的准备,怎料贺行云挨了家法,可心情却很是不错,倒跟领了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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