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上前查看,身前忽然多出一只手。顾九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对上那双温和似春风的眼睛。
顾九满目茫然,转眸看向其他两人不太自然的神色,后知后觉,大概猜到了什么,脸颊有些烧。
下意识地,顾九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想到沈时砚同时往前迈了半步,一不小心,她一脚踩上他的鞋尖。
顾九赶忙收回腿,只见那雪白的鞋靴上出现一抹煞风景的脏印子。
顾九眉心一跳,忍不住暗道倒霉。
“抱歉王爷,我不是故意——”
顾九想蹲下身,用衣袖擦去那鞋印,手腕却被人握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沈时砚俯身把顾九扶起来,笑了笑:“无碍。”
相比其他几人的尴尬,沈时砚倒是气定神闲,眉眼平静:“出去吧,怀瑾,你和修内司的人一起去张家村传唤李氏。”
离开废窑口后,王常景言简意赅地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下官出城门后,先是去找了李氏,然后一起来到这里,那会儿……应是丑时。直到下官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爆炸的闷响,这才和李氏两人出去。下官看到阁楼走水后,担心人多后会被发现,于是就慌忙带着李氏从东侧门离开。”
这次不等沈时砚问,王常景自己便道:“下官离开时撞上了邵贾的徒弟李河。对,对,他能证明下官所说的,当时天色虽黑,但凭着阁楼的火光,他肯定能认出下官!”
沈时砚却问道:“当晚留在修内司的人不是只有窑口的巡兵吗?”
王常景解释道:“李河不是汴京人,他现在暂居张家村,两地离得近,应该是看到了修内司这边的火光,才过来的。”
三人回到前院,李河这会儿也在修内司,得了传唤,很快来到堂内。
沈时砚开门见山:“李河,昨夜阁楼走水时,你可在东侧门见过王总领和张家村的李氏?”
李河皱着眉,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对上王常景那紧张又期待的目光,缓缓摇头:“没有。”
王常景气得跳脚,怒道:“你撒谎!我和李氏刚出东侧门没几步,就迎面撞见你火急火燎地往修内司跑,我当时虽是刻意借着树木躲了一下,但那会儿已是有些晚了,咱们甚至对视了一眼!”
李河缩了一下脖子,还是坚持道:“没有,小人从东侧门进去时,并未碰上任何人。”
“好啊好,”王常景指着李河,手指发颤,“我想起来了,两日前,你同邵贾也发生过冲突!”
王常景慌忙拉过堂上一人,对沈时砚说道:“这件事张监督也看见了。”
张监督点点头:“确有此事,当时邵副使似乎气得还不清,甚至摔了一件瓷器。”
王常景像是在沙漠中找到甘泉的人,迫不及待道:“王爷,一定是李河杀的邵副使!要不然他怎会撒谎称没见过下官。”
说罢,他又指着李河的鼻子骂道:“好你个狗东西,邵副使虽说严厉了些,但平日教你烧瓷一类的事宜都是尽心尽力,冬日担心你舍不得买棉衣被褥,还从自己腰包里掏钱给账房,加在你工钱上。你却恩将仇报,加害于他,还妄图嫁祸于我!”
李河逐渐红了眼眶,鼻音浓重道:“我没有,就是因为平日师傅待我好,我才要说实话!”
厅堂上两人各持一词,僵持不下。
沈时砚摁了摁眉心,只觉得闹腾,他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调和,却见楚安火急火燎地跑来。
一旁的顾九见到这颇为熟悉的画面,心底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测。
果不其然,只听楚安沉声道:“王爷,那李氏自缢了。”
作者有话说:
强调一下,本文架空宋
第23章 骨瓷
“不是王常景。”
出了修内司东侧门,继续往东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张家村。众人赶到李氏家中时,已经有官差将小院围住,仵作正在房里等着验尸命令。
一进门,顾九便看到李氏被吊在房梁上,面色泛紫,嘴唇发黑。无力垂落的脚尖下,有一个倒地的木凳,应是自缢前挣扎所至。
王常景见到这一幕,登时双腿一软,堪堪扶住门栏。
沈时砚命人将李氏放下,让仵作验尸,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得了结果:李氏应是今日凌晨上吊身亡。
仵作双手递上一张薄纸,禀道:“王爷,这是从李氏怀中发现的……”
仵作看了一眼冷汗涔涔的王常景,继续道:“遗书。”
见沈时砚接过纸张,顾九和楚安都不由自主地凑上去。但无奈顾九身高有限,仅到沈时砚胸口的位置,为了看得更清晰,只能微微踮起脚尖。
然而不等她看清第一行字,忽然见那薄纸慢慢往下降,顾九的脚跟也随着下落,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她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一眼沈时砚,却见他神色平静,目不转睛地浏览着薄纸上写的东西。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只有寥寥数行,但语意表达明确:昨夜,李氏被王常景逼着与他一同残害邵贾和那位不知名姑娘,事后不忍愧疚和良心折磨,故而自缢请罪。
顾九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的王常景,他浑身上下都在透露着惴惴不安的惶恐。她思忖片刻,抬步往房间里侧走去,四处翻看,从床榻枕下找到一个账本。她简单翻了翻,对沈时砚轻轻点头。
字迹对得上,那遗书确实是李氏写的。
沈时砚把遗书交给楚安,命人把李氏和王常景先带回府衙。
王常景身子晃了晃,苦喊道:“王爷,王爷明察!下官真的没有杀人,那大火和下官没有半分干系!一定是那贼人陷害下官。李河,是不是你?你个心狠歹毒的畜牲!”
李河一直站在门外,他脸色苍白,似是被李氏这吊死的模样吓到了。
沈时砚走到李河面前,问话:“你昨日在哪?几时看到阁楼失火的?”
李河弯腰道:“约是丑时五刻左右。当时小人正在帮东家修屋顶。”
顾九好奇道:“这么晚了,修什么屋顶?”
“小人的东家是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妇,昨晚小人本来已经吹灯睡了,东家敲门说有野猫踩坏了瓦片,房顶漏个小洞,夜寒天冷,她睡不着,所以就托小人帮忙。”
“等小人修好屋顶正要下来时,远远看到修内司那边突然之间起了大火,然后便急急忙忙跑过去,想看发生了什么。”
三人跟着李河来到他住的地方,院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拿着编筐喂鸡。
老妇看到李河,连忙招了招手,絮絮叨叨道:“来,小李,帮我喂个鸡,我这腿啊又开始疼了。”
说完,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其他三人身上,视线在沈时砚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那衣袍料子,银冠玉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郎君。
李河看了一眼沈时砚,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走过去接过编筐。
“婶子,这三位是开封府衙的贵人,来问问您关于昨晚修内司的大火。”
一听是官差,老妇连忙要跪地行礼,被沈时砚叫住。
他温和地笑笑,解释只是一些简单的问话。
看这贵人面善,又是一副好脾气,老妇倒没那么紧张了,她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大致和李河说的一般无二。
忙活半天,眨眼间到了晌午。楚安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拉着沈时砚和顾九去了一家藏在深巷里的食店吃拨霞供。
店家和楚安熟稔,见他带人来,便直接领着人去了后院。食店伙计手脚麻利地架上铁锅,燃上干柴。
伙计往锅里倒入提前熬制的浓汤,用铁勺慢慢搅动,汤汁的鲜美浓香随着不断升起的腾腾白雾弥漫在空气中。
待汤汁汩汩冒泡,再将腌制好的兔肉放入铁锅,鲜美的肉片在热汤中起起伏伏,颜色逐渐由深变浅,似乎是把汤汁的精华全部吸浓缩进肉纹里。最后再配以提前调好的蘸料,吃得人全身暖意融融。
三人围坐在铁锅旁,烤着火,一边尝着美味,一边聊起案情。
“目前这案件算是解决了,”楚安感慨道,“没想到这般容易,比上个无头女尸案可迅速多了。”
沈时砚却轻轻摇头:“不是王常景。”
楚安手一抖,正要送进嘴里的肉片掉入碗中,他困惑道:“李氏的遗书不就是铁证吗?不然,王爷你把他关进牢狱做什么?”
“谁说我把他关起来了,”沈时砚笑了笑,“我只是让他暂居府衙。”
楚安没明白:“......这两者有差别吗?”
“差别可大了,”顾九放下筷子,解释道,“那封遗书大概是假的。”
说罢,顾九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又让楚安把李氏留下的遗书拿出来,放在一起。
她问:“楚将军可看出什么不同了?”
楚安仔细端详一番,慢吞吞道:“内容不同......可这字迹是一样的啊,难不成是凶手刻意模仿了李氏的字?”
“有可能。”
顾九话锋又一转:“但也有可能这是凶手胁迫李氏所写。”
她手里拿的是今日从李氏账本上撕下的其中一页,上面记录了些日常花销。纸页上寥寥十几个字,却有将近一半的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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