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往后退了几步, 提议道:“那我们去趟邵宅问问便是。”
沈时砚点头。
三人去到邵宅,却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高方清。
高方清俊眉微挑,懒懒地拱手行礼:“还真是巧。”
楚安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嫌弃:“高少卿不在大理寺呆着,跑来抢我们开封府衙的活?”
高方清面带微笑,反唇相讥:“我记得楚将军也并非府衙官差,怎得你可以来凑热闹,我就不可以?”
楚安一噎。
别人非要来,这也不是你家,你总不能拿着扫帚把人赶出去。
出来迎人的是徐氏,邵母折腾了半天,这会儿正在房里休憩。
听完来意,徐氏让人去厨房找来邵贾生前喝的药材。顾九仔细看了看,脸色沉下。
徐氏心中一慌,忙问:“顾娘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顾九不答反问:“邵副使可有与你提过他的病?”
徐氏不明所以,回道:“邵郎说他只是得了咳疾。”
“多久?”
“不足十日。”
“你们近些日子可有同榻而眠?”
徐氏有些尴尬,但看到顾九严肃的表情,不敢迟疑:“……有。”
虽说邵母怕她把衰气过给邵贾,她自己也不愿在夜间以此面对她的夫君,但邵贾怕她多想,并未搬走。
顾九再次确认:“徐娘子,这当真是你郎君所喝的药,没有弄错?”
徐氏点头:“这是前日他刚从郎中那取的药材。”
一语未落,顾九顾不上详细解释,转身对沈时砚严肃道:“王爷,需得尽快派人将修内司和邵宅的人员暂时控制起来,再详查近十日内来汴京城内有无患有咳疾发热的百姓。若是有,应当暂隔家中,再派郎中去瞧。”
沈时砚听出来了,眉心慢慢敛起:“痨病?”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皆变了脸色。
今日流衡未跟随,楚安自觉地担起跑腿一事。
顾九看向徐氏:“痨病可传,你身子本就虚弱,更易染上。近日你有无此类症状?”
徐氏唇色全无:“并无......”
顾九心生疑惑,问道:“那邵老太太呢?”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但也已经好了。”
“府上其他人呢?”
“也无。”
顾九道:“可否带我们去邵副使的卧房和书房看看?”
徐氏领着几人先去了她和邵贾的房间,没找出什么异常后,又去了书房。
顾九开了窗通风,然后翻遍整个房间,也没找出什么带血帕子之类的物件儿,倒是在邵贾的书柜顶层上,看到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十几个碎瓷片。
顾九看清瓷片上的画像,动作一顿,望向徐氏:“徐娘子,我有些渴了,能否劳烦你帮我沏壶茶?”
徐氏这会儿还正艰难地消化邵贾得了痨病的消息,精神有些恍惚,未察觉到顾九这话里的意思,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书房。
顾九把瓷片拿出,在书案上将其画有人像的一面拼了出来,高方清一眼便瞧出了问题,颇感讶异地笑了笑:“这不是徐大娘子吗?”
顾九点点头,看向沈时砚:“王爷,你有没有听说过骨瓷?”
“我知道,”不待沈时砚张口,高方清笑眯眯地凑了上来,“骨瓷,又叫骨灰瓷,是用以至阴之人的骨灰烧制成瓷器,并在瓶身刻上一人的生辰八字,则可以为那人聚阴养魂,延年益寿。”
高方清拿起其中一片,放在手中把玩,懒洋洋道:“是一群方士所折腾出来糊弄人的玩意儿。”
沈时砚看他一眼,神情平静,没说话。
顾九只听过前半段,却不知高方清所说的后半段。
高家和那群道士息息相关,高方清却将这种损德的事情如此说了出来,倒是让顾九有些惊讶。
顾九敛目,忽然想到了邵贾几乎嵌入掌心的绳扣,心底冒出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测。
这时高方清嗤笑一声:“身患痨疾却不言,明知骨瓷阴损却仍制,说不准这位邵副使就是被人报复至死,可怜惨死的那位小娘子,怕是受了无妄之灾。”
“无证慎言。”沈时砚冷冷地看着他。
“哦对,还有绳扣,”高方清冲顾九眨眼,仍继续道,“我瞧顾娘子也是想到了这点吧。”
顾九抿唇。
“我今日去开封府衙时看过邵贾的尸体,他究竟为何要在死之前紧紧攥住绳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到底是挣扎着想解开.....还是担心另一人挣开束缚逃走?”
“至于王爷说的证据,”高方清晃了晃手中的碎瓷片,“这个,还有药,不都是吗?正是因为邵贾时日无多,才敢做损德违法的事情,才要死死攥住绳结扣,怕另一人逃命后将这一切暴露于世人面前。”
沈时砚淡声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
高方清却笑:“可查案不就是需要我们这些人根据已有的线索,进行推测吗?邵副使的为人我也略有耳闻,但是人心本就复杂,仅用好坏黑白来断定一个人的行为,岂不可笑。”
气氛陷入僵持。
“你说的无不道理,”顾九缓缓吐出一口气,静下心来,“但也牵强。”
顾九伸手从高方清手中拿过碎瓷片:“如果真按照你所言,邵副使为了徐氏的病而烧制骨瓷,可他为何要在瓷器上画像?这岂不是引人注目?而且他这般善待徐氏,会不清楚徐氏的生辰八字?”
“还有他的痨病,”顾九认真道,“徐氏和邵母这两个体弱多病的人每日与他共吃一桌饭,他怎不知这其中传染的风险?这些都是矛盾。”
高方清还要再说些什么,顾九却垂下眼睫,将碎瓷片放回木匣子,淡声道:“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抓住凶手。”
而且,既然有可能是邵贾故意瞒病不说,那也无不可能是因为他并不知情。
当事人如今无法开口自辩,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更多的证据。
顾九去找徐氏询问给邵贾看病的是哪家药铺的郎中,找到人后得知邵贾最开始是因淋了雨,染上风寒,这才有咳嗽发烧的病症。只不过接连喝了几日的药,却不见效,邵贾疑心自己得了痨病,前日让他那小徒弟来药铺换了药方。
闻言,沈时砚微微蹙眉:“半月以来,汴京无雨。”
“官爷误会了,邵副使并不是在汴京染上的风寒,而是在江南东路的柳家湾,”郎中回忆道,“好像是为了什么瓷土一事,具体草民也不甚清楚,邵副使所言不多。”
恰好和邵母的病对上,约是那时邵贾把寒气过渡给了年迈的邵母。
顾九若有所思道:“邵副使疑心得了痨病这事,可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并不是,”郎中还从未见过女官差,借着回话,偷偷地打量了顾九好几眼,“邵副使事忙,多由他徒弟李河来拿药,这事便是邵副使让他告诉草民的。”
问完话,三人离开马行街,顾九抬眸看向沈时砚,忍不住道:“王爷,您不觉得李河有些可疑吗?假若王常景所言是真的,假若邵贾不知痨疾一事,那在其中混淆我们视线的,就只能是李河。”
沈时砚沉吟片刻,温声道:“我知道,可他也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明。”
“会不会有帮手?”顾九猜道。
顿了顿,顾九叹了一口气:“还是再去趟李河那吧。”
三人又出城去了张家村,到了李河住的地方,并未见他人,询问那东家老媪才知,李河被官差叫回修内司了。
顾九和沈时砚对视一眼,应该是因为痨病这事。
顾九又向老媪确定了一遍昨晚大火发生时李河的行踪,得到的答案还是和之前一般无二。
李河人不在,这也方便了几人趁机查看他的住处。进屋没几步,顾九便注意到了黏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斑点。
她蹲下身,凑近去看,发现那些小点是冷却凝固的蜡油。
奇怪。
李河为何要把蜡烛放在地上。
沈时砚注意到顾九的动作,正要俯下身去看,毫无征兆地,视线中的人忽然抬起了头,四目相撞,皆是微怔。
顾九难得感到一丝莫名的尴尬,长睫眨了两下,目光错向一旁打量房屋摆设的高方清,不自然地开口道:“高少卿。”
听到顾九叫他,高方清略感讶异地回头,扬眉:“顾娘子?”
顾九趁机起身,面无表情道:“无事了。”
高方清:“......?”
沈时砚直起身,语气平静:“是蜡油?”
顾九点头,问出了心中疑惑。
沈时砚也觉得奇怪,道:“许是习惯?”
顾九又大概往四周看了看,李河的房间布置得简陋,一张床,一个漆油斑驳的木桌,两个木凳,一个摆满瓷器的木架,其余的都是些堆放在墙角的杂物。
沈时砚走向木架,取下一个未上釉的素瓷。
顾九凑过去,她不懂这些东西,问道:“可是有什么异常?”
沈时砚摇头。
顾九视线下落,注意到了搁置在木架旁边竹桶。桶中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绳子、镰刀、挑担......都是些做活的工具,只是竹桶边侧也有黏有蜡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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