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皱了下眉,却问道:“如是这般,明月应该会来寻我。哪怕是她至今昏迷不醒,坊间街市的告示上贴着明月的画像,这位邵副使为何没寻上官府?”
楚安一噎,扭头求助身旁的沈时砚。
沈时砚沉吟片刻,缓声道:“大抵是没能看到。”
顾九抿唇,垂下眼:“但愿吧。”
为了节省时间,三人兵分两路,沈时砚和顾九去了邵宅,楚安快马加鞭赶去距离有些远的修内司。
等两人到了邵宅,却被告知邵贾自辰时便离家去了修内司,至此并未归家。而楚安那边很快也传来消息,今日修内司上下无人见过邵贾。
好好的两个大活人,却平白都没了踪迹,这让顾九忍不住心绪烦躁。
三人回到开封府衙,顾九询问沈时砚能否让她留宿在官衙内。沈时砚虽然明白她是怕错过明月的消息,但还是道:“衙内都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便。”
楚安也道:“顾娘子,你就先暂住王爷那,若有消息,王府定是第一个收到。”
于是顾九跟着沈时砚又回到宁王府,夏蝉见到顾九时,还小吃了一惊,见她神色倦怠,也不敢多问。
顾九心中有事,睡得并不安稳。三更半夜,有人来敲响她的房门时,只一下,顾九便迅速翻身下床。
一开门,顾九就看到夏蝉喘着气,急切道:“顾娘子,王爷让奴婢转告您,找到邵贾了。”
顾九匆匆忙忙地披上衣衫,跟在夏蝉身后去了沈时砚的书房。饶是二月的天气,这一路奔来,她额头上还是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房内,沈时砚和楚安并肩而站,神色异样。
顾九不自觉地攥紧手心,遏制住慌乱,缓步上前:“王爷,人呢?”
沈时砚抬眸,看到她这副惴惴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喉头忽然一涩。他薄唇动了动,终还是慢慢道:“修内司的一处高阁今夜发生走水,望火楼的巡兵扑灭大火后,在阁楼上发现两具尸体。”
顾九的脚步刹那间定在原地,她眼神有些茫然,似是对这番话不太理解。
“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具被烧得面目全非。其中男尸已被邵家人认领,另一具尸体......”沈时砚顿了顿,委婉道,“可能需要顾娘子你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是1v1嗷
第21章 骨瓷
“我要为她,报仇。”
夜阑人静,乌云遮月,苍穹上几盏微弱的星光忽闪忽灭,远不及修内司周围燃起的火把灼烈。
走水的阁楼距离窑口不远,百米以内的距离。阁楼有两层,底层供修内司一些官员匠人制图办公,商讨工事。顶层原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后来邵贾把它收拾出来,放了两张床,几件家具,给偶尔在官窑通宵制陶的匠人居住。
此刻这里却成了一片废墟,断梁破瓦烧得黢黑,冒着滚滚浓烟。放眼望去,满目苍夷,很难从中找出一件完整的物件儿。
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就立在废墟前。两尸靠背而坐,衣衫破败,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布满红斑和水泡,尤其是脸部,爬满狰狞可怖的黑痕,像是被燃烧殆尽的煤炭。从僵硬的肢体动作中甚至能看出死者生前在火中拼命挣扎的惶恐。
缠绕在尸体身上的绳索仅剩几小段残骸,和被烧断在邵贾手中的结扣。仵作想从把这东西拿出来,几次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他摇摇头,目露哀意,生前攥得太紧,死后尸体指关节僵硬,再加上火烧,那个结扣算是嵌入了邵贾的掌心中。
邵贾的娘子和母亲瘫坐在地上,捧着一块泛黑的玉佩痛哭不已,撕心裂肺的哀嚎混杂在一股难言的焦臭味。
顾九怔然地站在尸首前,哪怕是面部被烧伤,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明月。
那个照顾她,保护她的人,没了。
顾九唇瓣蠕动着,几次张合,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喉舌仿佛被这灰烬后的滚滚白烟烫伤,无论她怎样撕裂怒吼,都是一块没有任何鲜活迹象的腐肉。
沈时砚似乎是说了什么,但顾九没听到,她只是麻木且迷惘地看着他薄唇张闭,在心底猜测这是不是一场梦,要不然为何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
沈时砚见顾九这副失了魂的模样,眉头慢慢敛起,从流衡手里接过他递来的玄氅,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顾九感到肩上一沉,一股暖意短暂地停留在她身上。她干裂苍白的嘴唇再次张了张,本以为这次仍是一片无声的沉默,却没想到几个冷冰冰的字从咽喉中撕裂破出,伴着轻微的颤音。
“明月,死了。”
沈时砚垂下眸,周围火光炽热,将顾九完完整整地倒映在他那漆黑如夜的瞳仁里。
这句话结束,顾九好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转眸再次看向明月的尸体,茫然褪去,尽剩淡漠。
“我要为她,报仇。”
沈时砚把巡守的人叫来问话,几人今晚聚在窑口里打盹的打盹,赌钱的赌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劲时,大火已经滔天。
沈时砚淡声道:“自去领罚。”
夜色浓重,不便勘查。沈时砚命人把尸首小心运送至府衙,又留下几个官差负责看守火灾场地,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顾九跟着沈时砚回到王府后,忽然问他能否借用一下府上的庖厨。沈时砚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亲自带顾九去了厨房。
到地方后,顾九换上蔽膝,洗净手,抬眸看沈时砚站在门槛外未走,便道:“王爷去休息即可,我不会将贵府的厨房如何。”
沈时砚却是没动。
顾九低下头,继续忙着手上的动作。
烧水,磨糯米屑,熬糖......不多时,蒸笼一开,白烟袅袅,里面是一个个热腾腾的米糕,甜腻的香味扑面而来。
顾九把米糕放置碟中,端到院中的石桌上,沈时砚跟在她身后,坐在对面。
顾九看他:“王爷也要吃吗?”
沈时砚却道:“若是饿了,我可让厨子再给你做些其他的。”
顾九摇摇头,自顾地尝起米糕。她放了很多糖,糯叽叽的糕体入口,甜到发腻。顾九仿佛失去了味觉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塞进嘴中。
沈时砚皱眉,轻声叫了顾九一声,见她没反应,无奈之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隔着衣袖。
“可以了。”他温声道。
顾九终是停住了动作,盯着餐碟上最后一个米糕,慢慢开口:“我爱吃,却又只会做这一种食物。”
“明月比我大上几岁,处处照料我,把我当成闺阁千金般护着。但其实我们小时候生活拮据,甚至比不上寻常人家。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哪有真正的主仆尊卑之分。”
“这米糕就是她教我的,她也仅教我这一个。明月说,我命苦,除了行医,她总不让我做活。可她又命好了?刚学会走路,就被家里的赌鬼父亲卖到顾府,分到我阿娘的院子里。我阿娘不受宠,活得辛苦,明月一个小娃娃又怎得能过上好日子。”
“后来顾家北迁汴京,明月就被扔在江陵府照顾我......”
再后来外祖父去世,她身边便仅剩下了明月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顾九不喜诉苦,这会儿能和沈时砚说这么多,已是情绪所逼的极限。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树叶沙沙作响,但也转瞬即逝。
顾九微微用力,便把手腕从沈时砚掌心中脱离,正要去拿那最后一块米糕,那只白如冷玉的手却先一步触碰到米糕。
沈时砚咬了一口,过分甜腻的滋味落入胃中并不好受,但他还是吃完了。
“有些苦。”他慢慢道。
顾九愣了下,点头。
物极必反,甜到极致可不就是苦涩吗。
沈时砚笑了笑:“既是没了,便回去歇息吧。”
目送顾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转眼间,空荡荡的庭院里仅剩下他一个人。
沈时砚垂眸,轻轻捻着黏在指腹上米屑,回忆不由自主地失了控。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两名侍卫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狠狠地扔在他脚边。老妇满目泪痕,嘴巴被白布塞得紧实,只能从那凄惨悲凉的神情中看出她的绝望。
脚边跪着他的乳母。
背后站着他的皇兄。
皇兄宽阔的胸膛环住他的臂膀,将一把利剑强行塞进他的掌心中,然后握住他颤抖不已的双手,逼迫他抬起利剑,对准他乳母的头颅。
“偷盗宫中财物,于坊间倒卖,她该死。”
皇兄沉稳肃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虽轻,却带着冷人心肺的寒意。
他看着乳母放弃挣扎的模样,覆在脊背上的衣衫被冷汗浸透,僵硬地重复:“不会的,乳母绝不是这般人。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皇兄,你信我......信我,不是我乳母。”
背后之人却对他的哀求置若罔闻,紧紧地禁锢住他发颤的双手,用不容反抗的力道逼迫他高抬利剑,再重重落下。
头颅滚地,鲜血飞溅,温热浓腥的味道在他惨白的唇瓣上悄然散开,胃里一阵翻涌,他将腹中的一切吐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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