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九却是嗤笑一声:“那相比之下,你还是弄死我比较容易。”
“顾九,我真的不想伤害你,”高方清继续劝道,“你今日这遭遇,要怪就怪沈时砚,要不是他害我高家——”
“那是你们该死!”顾九突然奋力挣扎起来,恨恨道,“你们高家人该死!为什么做尽坏事的是你们,死的却是他!”
高方清彻底怒了,他连连冷笑:“好,好,我成全你。”
说罢,他也不再让狱卒松绳子,而是直接从刑架上取下一根刺鞭,狠狠地抽向顾九。
一道清脆的鞭声后,鲜血渗出雪白的里衣,顾九死死地咬着牙,将痛叫声硬生生地抑在喉咙里。
“继续啊,”顾九微扬下颌,仍是不要命地嘲讽道,“高方清,你今日最好是弄死我,要不然我看不起你。”
“来啊,杀我,杀死我啊!”
高方清被激得想要再次动手,可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是大理寺卿。
他看了眼被吊在空中受刑的顾九,不满地皱起眉。若是换作平日,他会立马训斥高方清,但现在有要紧的事情,他便只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把顾九放了下来。
高方清正想拦,却听大理寺卿道:“此事已经查明,与玄清道长无关。我们的人在宁王府中搜到了一个骨瓷,上面刻着元懿皇后的生辰八字,和蓬莱书院石殿下的骨瓷一模一样。”
“还有两道遗诏,一道是真的,一道是假的,其中那道假遗诏上所写的内容就是在蓬莱书院下面修建祭台的事情。”
……
虽已深夜,但大庆殿仍是亮如白昼,文武百官各置两侧,正前方高阶上,赵熙身穿龙袍,神情严肃。
如此场面,不是为了上朝,而是审问。
大殿中央,站着工部尚书岳真和失踪许久的流衡。只不过少年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也不知道是受了多重的刑罚。
大理寺卿和高方清姗姗来迟,他们到时,正听见岳真认罪的事情。
他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官家,此事真的和臣没有关系!都是因为宁王之前诓骗于我,说祭台和骨瓷都是遗诏中先皇所嘱咐的事情,并且还把那道遗诏给臣看了,所以当初吕侍郎向臣询问此事时,臣才没敢多嘴。”
赵熙手里所攥的正是那道假遗诏,他愤怒地扔在地上,看向流衡:“你说!”
少年同样屈膝跪地:“小人认罪。”
高方清呼吸一滞,有些难以置信。岳真肯定是在冤枉沈时砚,但流衡怎么会如此呢?!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然而流衡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王爷听说要在蓬莱修建书院后,便开始假借遗诏之名,秘密在书院下面修建祭台,一是为了嫁祸给高家,二是为了给沈家人报仇。”
赵熙沉声道:“沈家和高家之间有什么仇恨?”
流衡道:“二十年前灵州战役惨败,乃是因为高家勾结西夏所致。”
群臣俱惊,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人。而高方清顶着众人的目光,强忍住内心的慌乱。
他道:“叛国可不是个小罪名,空口白牙的,你可要慎言!”
流衡则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条木盒,双手奉上:“这是当年高家安排在西征军队中的人写给西夏驻守灵州城的将军的信。那将军原本是想留着此物用来日后威胁高家,后来惨遭奸人陷害,罢黜为民。前些年王爷调查此事,重金从他手里买来的。”
赵熙身边的内侍连忙小跑过去,把东西拿给赵熙,他看完之后,脸色黑沉。
流衡继续道:“本来应该还有人证,但那人早就已经被高家人灭口了。”
高方清怒道:“谁知道你这封信是不是为了诬陷我们高家而故意伪造的!沈时砚既然连遗诏都敢伪造,弄出一封信来又有何难?”
流衡看他:“正是因为你们不会承认,所以王爷才只能出此下策,让你们高家付出应有的代价。”
高方清对上流衡冷漠的眼神,霎那间翻涌的情绪稳了稳。
不对。
流衡不可能会背叛沈时砚。可他为什么要认下这个罪名?难道是沈时砚吩咐的?!
高方清想明白这点,冷笑一声:“所以沈时砚和玄清勾结,要害我们高家?”
流衡却皱眉道:“玄清道长不是你们高家的人吗?和我们王爷有什么关系?”
高方清道:“玉清宫的人如今已经认罪了,还有这些年我搜集的证据,都足以表明玄清就是当年嫁给楚业廷的沈家义女。如今,人证就在太师府,各位大臣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他们带过来。”
赵熙准了。
高方清的人快马加鞭,半柱香的功夫便去而复返,却是艰难道:“大郎,他们都死了。”
高方清看着流衡,狠声道:“是你干的?!”
流衡面无表情:“自从归京,我便被刑部的人关进大牢,直至今日才出来,如何杀的了他们?”
林尚书出列道:“确实是这样,官家一早便察觉出沈时砚不对劲,所以特地嘱咐臣看好沈时砚的身边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高方清:“但是高少卿,你为何要把玉清宫的人带到自己府上?谁又能为你证明那些供词不是你为了拖人下水的伎俩?”
“而且玉清宫最初乃是高太后命人所建,世人皆知道,大娘娘最是宠信玄清道长。反倒是沈时砚,之前他还不管不顾地封了白云观,由此可见,两人之间并无关系。”
“还有你说的玄清道长乃是沈家义女沈清,此事更是荒诞,”林尚书摇头,“这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失踪了,至今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你所搜集的那些证据我看了,大理寺卿也看了,都是捕风捉影的推测罢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大理寺卿这人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公正清廉,他口中所言的确要比寻常人可信得多。
林尚书继续道:“当然,如果高少卿仍然固执己见,也可让诸位大臣瞧瞧你所谓的证据,看看他们是如何说的。”
高方清彻底不再辩驳了。
没有玉清宫的那些人,他自己所搜集的证据的确算不上铁证。
他望着高高在上的赵熙,明白过来了沈时砚的意图。
蓬莱书院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要么是沈时砚,要么是高家,要么是玄清。
如果是玄清,就算是捕风捉影的证据,朝廷为了灭绝隐患,也会继续往下查。不仅如此,还会牵扯到众多道徒。一棒子不能打死一堆人,玄清所代表的道,是假道,只是她为了报仇所披在身上的伪装。而玉清宫,也不代表全天下的道观。
如果是高家,就违背了沈时砚和赵熙当初对自己做出的承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两个人都明白,置高家于死地的方法不只有蓬莱书院这一种。
所以只能是沈时砚。
也必须是沈时砚。
如此,于赵熙而言,在百姓眼中他这个天子便是运筹帷幄,大义灭亲的形象。在群臣眼中少年天子是城府极深的执棋者,而不是任由外戚摆弄的棋子,这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于沈家而言,当年灵州战败的真相得以公之于众。
于顾九和楚家而言,是得以从中置身事外,确保平安无恙。
高方清忽然大笑一声,竟从袖中取出一把软刀片,在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划破自己的喉咙。
血液喷涌而出,他倒在地上。
父亲,我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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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祭18
“我只等他三年。”
时隔二十年后, 百姓们谁也没想到会有朝一日灵州战役会再次被翻出来,而且竟然还是酿成蓬莱祭台的因。只是这二十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以至于当初世人对于沈家军惨死的愤怒和悲痛, 早已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所淡忘。
以前的痛惜是真,现在的厌恶也是真。
只不过这份厌恶多数仅针对于“沈时砚”这个名字, 而世人对他的死自然是拍手叫好, 直呼大快人心。至于那些知道真正意义上真相的人,就算心中因此为沈时砚感到愤懑和委屈, 也只能装聋作哑。
怨恨也好,辱骂也罢,世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如今这结局,是沈时砚自己选的。
顾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当宁王府被封后,她便决定离开汴京。但在临行之前,赵熙突然宣她入宫。
内侍将顾九引至徽猷阁后, 便退下了。殿内,只留有他们两人。
赵熙望着下方那个神情淡漠的女子, 不由想起了当日在蓬莱岛她跌倒在地,狼狈痛哭的画面,一时间, 事先想好的话语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他垂眼扫过龙案上那道真正的遗诏,沉默片刻,才缓缓道:“顾娘子,你想问什么便尽管问吧。”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皇叔说等事情结束之后,你若还愿意听, 就让朕把一切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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