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榕一时没再问她话,待她撂笔,手指指她的回信,说:“阿哥可以看吗?”
林沁挪开镇在信纸处的石砚,将信纸推到李榕跟前。
烛光徐徐,映照在她笔锋凌厉的文字上:
旭日城修筑关隘和西域通路时,大同分文未出,但关隘与西域通路加快了商队路程,原本需要走三月的路,如今许是两月便能抵达大同,安全的路途也能够让更多商队选择与干朝通贸,贸易的总量是稳步增加的。旭日城为所有自西域来客提供食宿,此相当于漫漫长路上提供了一处能够抵御春夏沙尘暴与秋冬严寒的休憩之所,即便是分流走部分商客,大同城也是稳赚不赔,不知城主脑子里究竟是装了什么美酒佳肴,酿出此等屎尿屁棍,未免可笑。
塞北军营守卫边关防线,旭日城的确就在边塞重地,若有战变,首当其冲,但你勿忘,大同亦是边城,罗刹人今日因我军兵力短缺击破长墙,明日攻旭日城,后日便会抵大同城,届时你还想大同能独善其身么?凡读过《军史》者都知道大同这座城是进军京城必要拿下之地,你在梦里去独善其身去吧!
你若不派兵,旭日城也有本事为其它边城修筑关隘和通路,叫西域来的商车都避开你大同。
唇亡齿寒,勿要让一己私心危及江山社稷,届时,你乌纱不保,得不偿失!
林沁深深喘两口气,平复下来,盯住李榕道:“我心中的确有气,但信中用字激烈粗俗,并非泄愤,而是好商好量的路走不通,我只得以此一试,逼他一把。”
李榕点头:“你处理的很好。”
他将手中信纸撂下,说:“你再添一句,告诉大同城主:李榕说,此行若你不派兵,他日后也不护大同。”
这样一来,大同的商贸断了,兵力保护也断了。
林沁噗得笑出声:“李榕,我还以为你挺大公无私的,没想到你还会威胁人啊。”
李榕说:“为何大公,保护公道即为大公。”
林沁勾起唇角,用浆糊封好信纸,因为他的话,心情呐,就如庭院槐树枝桠上挂着的圆月那般好。
李榕整个养伤期间,林沁都命令他不准住塞北军营,办完公事,多晚都要回来衙府偏房,她要负责照看他,其实他们相识那么多年,几乎没有亲密无间的时光,他们时常是分开来的,无论是她在罗加城他在军营;是她在京城他在塞北;还是她在旭日城他在长墙下。如今诸事平顺,李榕乐得与她过一段这样的时光,即使是累些,忙些。
在度过最难捱的几日后,李榕伤口开始结痂,有些痒,痒的时候,林沁就会逗逗他,哪怕李榕觉得她讲的笑话不逗,他都会配合着笑。
其余的都还好,只是他分外爱干净,时常深夜归来后,单手打井水,蹲在庭院中艰难的搓一块帕巾,小心翼翼的擦自己的身体,脖颈,手,脚,难以够到的地方就会嘱咐林沁代劳,甚至,他会像小孩子那样请问林沁:“我可以净身吗?”
林沁说:“手伸过来。”
李榕照做。
林沁卷起他飘着洁净皂角香的里衣袖口,白皙的手臂上,血红的伤尤在,边缘的擦痕泛起一层痂。她看了眼李榕,遗憾地说:“还不行哦,李将军。”
李榕:“能抗旨吗?”
林沁:“抗旨就格杀勿论。”
李榕:“那你给我发一块免死金牌,我用免死金牌抗一次旨。”
林沁叹息,问:“李榕,你多大了?”
李榕:“......”
他终于不挣扎了,只要林沁去他在城南的屋宅取几套锦袍来,明日他休假,他至少要着一袭容裳,体面得宜。
作者有话说:
甜吗嘿嘿嘿!
第57章 小家
哥哥,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想我了没~
后来边境情况稳定了, 交待安排好一切,李榕安心回旭日城养伤。
期间大同回信,态度有所转变, 同意调兵一千。
林沁与李榕一同安排好这一千兵力,她坐在公堂案桌后, 继续处理城中大小事务。
李榕一袭束衣,坐在游廊栏杆下, 劲腿舒展, 手持着一本书册,静静翻阅, 岁月温柔, 连寒冬也不难熬。
日跌时候, 林沁在案桌后抻了个懒腰, 单手托腮, 目光穿过公堂外敞的两扇门,看着那个被冬日阳光照的宛如镀上金光的男人,他哪哪儿都俊美,哪哪儿都体面,唯独是束发瞧着有几分潦草,银质发冠没有正正扣在他脑袋顶上,而是有点歪, 令他莫名怀了几分潇洒的风流隽气。那是林沁清晨帮他梳发后戴的, 林沁嘛, 毛手毛脚, 李榕说她没戴好, 但却也乐意顶着那发冠和束发过一天。
他们难得有这样亲密无间的相处时光, 他卸下将军的重担, 但林沁身为城主,每日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李榕也不打扰,他会安静的呆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做自己的事,或是喂马,或是饮茶,或是读书。
一张揉成团的纸砸在李榕肩上,轻轻的,如同一颗细石飘去平静的湖上,然后滚动滑进展开的书页之间,李榕展开来看,里头被林城主画了张吐舌的黑白无常鬼脸。
他抬头去看那位调皮鬼。
庭院里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在风中展动,它沉默的伫立着,为春日来时的生长和开花做准备,而林沁,她雀跃的奔到李榕跟前,仿佛是提前来临的春日,几乎要撞进他怀中,林沁说:“美人,我想与你共逛集市。”
李榕看了眼挂在槐树枝桠上的圆日,他说:“你事儿做完了?”
林沁左右瞟眼,四下无人,她半遮着面,倾身靠近他唇畔,眼眸狡黠,用气声说:“没有做完,所以我们私奔吧,李榕榕,好不好嘛!”
李榕:“......”
许是连林城主自个儿都未曾意识到,她这是在撒娇,堂堂一城之主安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李将军意识到,但李将军不说话,他独自享受。
他并非无私之人,林沁便是他的私,所以他有一点隐秘的私心。
林沁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前头,犹如要带领李榕去巡视自己的丰功伟绩,自个儿蹦跶出老远,才听李榕在后头喊:“林沁,慢点。”
林沁咻得停下脚步,又像一阵风,吹回李榕身边,她傻乐呵的笑,都忘了他在养伤了。
她问:“要我搀着你吗?”
其实不用。李榕瞥她,胳膊轻轻抬起,在他身体与衣袖间留出一道拱月般的缝,林沁手指轻松穿过,亲昵的挽住他,终于慢慢走,靴子踏过雪扫干净的街道。
城中热闹,楼宇崭新而整洁,街道如星盘般,交错纵横;主街上,孛日帖赤那带领巡逻队伍守卫城中治安,与林沁李榕擦肩而过时,他不知为何,嘿嘿傻笑,林沁也嘿嘿笑,如同在跟他交流什么暗语,李榕甚至听到孛日帖赤那小声问了一句:“现在总该睡到了吧?”
林沁跟孔雀开屏似的,一点都不心虚:“那是当然。”
李榕:“......”
喧哗的人群中什么样面孔的人都有,蓝眼睛棕眼睛黑眼睛,车师人胡族人中原人,悠长的车队在客栈歇脚,去往隔壁新开张的镖局。
旭日城俨然一副大城作派。外城农耕,城北与城南民居,城东军事和书学,城西通商。如此兴旺的发展下去,赶超大同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因此,这一年的胡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腰杆挺的倍直。
而在这其中,决定旭日城发展的,是城西。
城西的集市承托起了旭日城最早以西域商客为主体的商贸经营,以此慢慢向四周扩散,建筑有酒楼,食肆,客栈和各类商铺。
集市上,本土的摊主儿大多卖羊奶,羊毛毡,手撕羊肉等饮食有关的营生,这其中阿木尔的生意尤为好,掺杂着一些卖编织草篓,野菜,打猎而来的兔子、田鼠等随性出摊的物什。
中原来的摊主儿会摆出瓷器,丝绸,纸张,文宝,佩剑等物,因着旭日城里有不少孩子开始识字,学习中原文化,因此书室内的一切总能极快的被扫荡一空。
西域来的摊主儿卖的大多是一个珍贵稀罕,能叫阳光穿透的琉璃杯,扑鼻的香料......近来生意最火爆的,当属那些五光十色的金银珠宝,胡族女人们热衷于将这些艳丽招眼的珠石宝物回去串在森头上,再在阳光满照时戴着漂亮森头驰骋马背,穿过遥遥塞上草原。
林沁也是胡族女人,所以林沁也不例外。
看着林沁蹲在摊铺前摸宝石,还热烈讨价还价的雀跃身影,李榕顿悟,这家伙纯粹是坐不住想出来玩儿了。
林沁低头,细细嘀咕:“一串线可扯五颗一指节大的宝石,我买两串,左右耳边各垂一串好了。”她的掌心里摆着心仪的黄水晶,茶水晶,红玉髓,青金石,金发晶,实在选不出最好的,回头问李榕:“哪个好看呀?”
李榕:“红玉髓。”
林沁歪歪脑袋:“为什么呀?”
李榕坦诚的问:“其它的有区别吗?”
林沁望着自己的黄水晶,茶水晶,青金石和金发晶,不可思议的道:“李榕,你好笨哦,”她献宝似的将那些宝石放在李榕眼前,霞光万道,那些宝石犹如发光的金山,金山之后,是渡着夕阳金光熠熠的女人,眼眸似狡黠的猫眼石;李榕后颈悄然爬上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