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李榕用完午食;林沁眷恋不舍的趁他虚弱揉两把他的脸,将他嘴巴挤成肉嘟嘟的模样,说:“那我回了。”
临时营地那边,她放心不下。
李榕目光落在她青灰的眼脸处,她由得知雪崩赶往塞北军营伊始就未曾合过眼,他没受伤的那边手朝林沁伸出去;林沁温情惬意的将掌心搭上去,手指撑开,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就被李榕用力收紧,逮住了。
他一把扯力,林沁就滚到塌上,她怕撞到李榕,干脆滚多一圈滚到床塌里侧,她偏头瞪他:“你干嘛?”
李榕手臂搭在她腰上:“睡会儿。”
林沁挣扎,被李榕一句话按死:“我有伤,你别乱动,成么?”
林沁:“……”
李榕占了上风,他眼脸未睁,浅笑,低头跟烙印记似的:“我们都要乖。”
居然用她说的话来堵她。
“可是……”
李榕盖棺定论:“我们睡一个时辰,傍晚我要去巡逻时就叫醒你。”
这下轮到林沁不乐意:“你疯啦,还要去巡逻?”
李榕:“咱们谁也别说谁。”
第56章 并肩
年轻人,肉|欲不要那么重,下回我去大同给你带本《佛经》回来。
在李榕怀中, 林沁睡的很快,因为太累,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咕嘟咕嘟,像舒服的大猫儿, 床榻边炭盆在炙热燃烧过后,掀起浅薄的如鸭绒的灰烬, 慢慢趋于平静和灰败。
反倒是李榕, 因为疼痛无法入眠。他垂头,观摩大猫儿卷翘的眼睫, 嗡嗡的鼻翼, 睡觉还磨牙和嘟嘟嘴, 她长相不若京城中我见犹怜的纤弱女子, 而是明媚浓艳, 珠圆玉润,欣长丰腴,因此她也着实有些分量,哪哪儿都有,抱在怀中暖融融的。
有时,他会听她趴在垛口间诉说,草原上哪个女子生的妩媚好看, 哪个女子爱施脂粉着美丽繁复的萝裙, 她并非生有嫉妒之心, 或起了攀比之意, 全然是欣赏的态度, 她自觉在她们之中, 论美貌她是十分平凡的一个。可李榕从来都不那么觉得, 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亦或是什么,他真心认为林沁是最好看的那个女人。
简简单单,不施脂粉,只是一身红裳就已经很美了;骑在马上奔腾的时候,红裳滚滚,森头珠石串在风中飞舞,回眸一笑,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尘室静谧,若静心听,还能听见她的心跳在扑通扑通跳,令他有一种莫名的充实与心安之感,李榕听了一会儿,晃然察觉出她的心跳与常人不同,寻常人在左边,她的在右边;上回在罗刹,太紧张,他甚至都没敢仔细感受,以至于到今日才知晓这个秘密。他低头,在她耳畔,以气声道:“这下我又比别人多了解你一点了。”
窗桕麻纸外,乌云所过之处,开始下雪,一片一片如鹅毛,日光逐渐熹微,天色慢慢暗淡,李榕轻推她肩,她还赖床,蹬腿腿,踢李榕,李榕被她踢中腿骨处的伤口,“嘶”了一声;林沁意识到什么,瞬间清醒,猛然睁眼,火急火燎的撩开被褥去探他小腿:“你没事吧?”
李榕:“无碍。”
林沁不敢轻信,借着残余的天光,一圈圈卷起李榕束裤,亲自辨别过后,才松口气;她怜惜的沿着涂抹过金创药的创口摸了一圈,低声问他:“这也是被马踩的么?”
“是。”
“那你当时怎么告诉我,你只是手被马踩了一下?”
“怕你担心。”
林沁气鼓鼓:“以后不许这样了,我不是那些需要仰仗你的下属,也不是需要你稳定士气的军心,我是与你并肩作战的队友,你在我面前要说实话,不然我会更担心,听到没有?”
李榕难得潦草,顶着一头发冠摇摇欲坠的混乱墨发,他和煦的笑了,说:“好。”
林沁的脾气都咻得被他戳破跑掉,她自觉困倦,想继续睡,但又不能,她看着李榕,难过的嗷了一声。
李榕慢慢挪动起来,他眉宇皱着,额头上青筋浮起,显然在忍受牵动伤口带来的巨大不适。
林沁与他,肩膀挨着肩膀,坐在床沿边,她的手悄悄摸过去,牵住他的手,她无法劝他不去率队执勤,士兵需要他,对面罗刹也在盯着他,她好像没办法为他做什么事,来消弭他此刻感受到的痛苦,哪怕一分一毫。她问:“你是不是很疼呀?”
李榕刚要说不疼,想到她方才的话,改口说:“是。”
林沁说:“我在《伤寒杂病论》中看到过麻沸散的做法,我做给你,敷在伤患处可好?那样你会好受些。”
李榕摇头:“麻沸散会使人无力、困乏、虚弱,我不能用。”他必须清醒、强大、冷静,才能守护好这片土地。
林沁憋嘴,心中郁结,弯腰踩进毡靴内,顺便拿过李榕的黑靴,帕巾擦拭净尘埃,要帮他穿,李榕用没受伤的手拨开林沁,说:“这个我自己来。”
他怎么舍得让她做这样的事情?
林沁抬头:“难道就没有我能为你做的事吗?”
李榕想了一会儿,在她充满渴望的眼眸中,读懂了一点东西,于是说:“那就替我梳头吧。”
林沁拨开李榕发冠,墨发尽掌握在她手中,她拿木梳开始刷。
木桌上烛火燃燃,铜镜中的男人容颜清隽,头皮随着她的力道一下下朝后扯,李榕说:“林沁,你要把我薅秃了。”
林沁遗憾的收了木梳,给他用发带绑上,再以银质的发冠收束起来,说:“你的头发好奇怪,怎么梳都不会掉哎。”
李榕客气道:“你多梳几日就会掉了。”
林沁咯咯笑。
偏房木门朝外敞开,林沁小心的搀着李榕过那道矮矮的门槛,李榕无奈的问林沁:“至于这样么?”
林沁说:“你给我假装照顾一下你,这样我的心会安定些。”
李榕总是纵容她:“好吧。”
一抬头,托娅坐在庭院中,无声用夕食,眼眸盯着两人,他们共同在偏房里呆了好久了。
托娅一般不插手女儿和李榕间的事,但这回,她说李榕:“你都这样了,还是要注意节制。”
李榕:“……”
托娅显然有所误会,但……
但林沁居然还应下了:“知道了。”
李榕看向林沁:“……”
林沁眯眼笑,手上用力捏他小臂软肉,威胁他。
行至衙府门前,林沁说:“我不想让阿娘知道我还没把你拿下,那样好丢人的。”
李榕:“年轻人,肉|欲不要那么重,下回我去大同给你带本《佛经》回来。”
林沁:“……”
林沁挥臂,拳风扫向李将军;足智多谋的李将军早已预料到,黑靴退一步,至骏马旁,他捂胸假装被打到,嘴里相当遗憾:“林沁,可惜我有伤在身,不能挨你的打了。”
为释放沁沁公主的怒意,他体恤的道:“这样,我有一位交情过命的兄弟,名为阿尔斯楞,我建议你去打他。”
在临时营地的阿尔斯楞无端打了两个喷嚏。
他们的分别,的确有些太过黏腻了,但林沁忍不住。
李榕上了马,动作利落,恍若无异,只是换了一只手扯缰绳,林沁看的心疼又揪心,她同他说:“之后我会很小心,恨爱惜我的命,请你也是,也要这样珍重你的命。”
李榕松开缰绳,朝她伸手;林沁不解,他说:“拉钩。”
如月光穿过阴霾,林沁噗嗤一笑:“李将军,好幼稚啊你。”
李榕很认真:“幼稚又何妨,因为你活着,于我而言无比重要,林沁。”
有林沁的地方,是他的家,如果林沁不在了,他将无家可归。
林沁闻言,敛起了玩笑的神色,郑重与他缔下契约。
她说:“李榕,我也是一样的。”
如果他不在了,她的心都要空了。
……
之后的事,大抵顺利,塞北军营在有条不紊中重建,伤亡者遵照塞北习俗举行天葬,秃鹫飞过碧蓝的天,将他们带往天上。
朝廷给八品以上的士官遗孀发抚恤费,余下的士兵遗孀,林沁没有视而不见,而是走公堂账簿补足了他们应得的抚恤费。因为,他们对塞北的贡献是没有官阶品级之分的,而他们在雪崩中丧生的性命,也不应有贵贱之分。
严寒之下,不少商队进入旭日城休整,客栈时常爆满,各处摊位生意红火,集市里人潮汹涌,林沁加大了城内巡逻的班次,以稳固治安,旭日城富足的营收很快将空虚的钱库补足,城民的生活照旧,并未受雪崩的影响。
唯一不顺之事是向大同急信借兵镇守塞北被拒;另一封发往京城的信则尚未有回音;塞北兵力的缺口一直无法填补。
公堂内,案桌上摆有大同城主打满官腔的回信,林沁掌心用力,案桌拍的嘭嘭响,那张轻飘飘的信纸被震起又落下。
外头天色渐暗,林沁暴躁的点起烛灯,火苗呼呼晃,她埋头使劲研墨,母老虎发火,连墨台带着案桌都簌簌在抖。
李榕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番光景,他慢慢踱过去,问她:“谁惹你不高兴了?”
林沁腮帮气的鼓鼓,说:“那座破烂大同城,一面是阴阳怪气我们投机取巧抢了他们的生意,一面是防着我们,不肯借兵,甚至开口要价,要旭日城用钱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