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男人
这个假正派居然强端着呢!
恍若多年以前, 他就曾说过这话。
那会儿她还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阿娜日怀着吉日格拉,羊水突然破开淌落, 林沁找不到接生稳婆,惊慌失措。
多年以后, 他仍旧是这样的人。
在她心中惶惶时站了出来。
李榕叹息:“干朝此番应对罗刹的战略确有问题,元丰帝年纪大了, 身体抱恙, 到了皇位更迭之时,怕边疆起乱, 故而选择绥远, 也或许是他老糊涂, 听信谗言, 无论如何, 他都忘记了,前朝末期短短十年,是如何被贪婪的罗刹人吃下大半疆土的,干朝起家,靠的是在马背驰骋打江山,而不是拱手送金银;能让敌人臣服的,从来都只有拳头而不是退让。”
“那日我说你鲁莽, 是怪你本可以不受伤便解决此事, 但非要让自己受伤出风头, 绝没有认定你杀高加部落的二王子是做错事, 在杀他这件事上, 你没有任何能够指摘的地方。”
“林沁, 我只是在乎你的安危。如果有选择, 我不要你变为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别人说'能屈能伸者方能成大事',可在我看来,能屈能伸都是吃苦吃出来的,这种苦,我心爱的人不吃也罢,这种成长,我心爱的人永远不长大也罢。”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她耳朵上如痣般的耳洞,说:“我知道你已经接受教训了,剩下来的,大不了我给你兜底。”
林沁脑中一片白雾,发蒙许久,心里才松口气,回神过后,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方才浑身出了遍虚汗,手脚僵冷,在她那颗骄傲的心被碾得粉碎之前,李榕将她救了出来,像她的神明一样,她问李榕打算怎么做;李榕说:“你无需担心,年末我护送罗刹各部落南下参加木兰春搜,届时会同他讲明白,既然身处天高皇帝远的地界,那就得学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嗯?”她疑惑。
“嗯?”他低头,额头去蹭她额头。
林沁说:“我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李榕说:“《孙子兵法》中有正道亦有诡道,能治敌的,就是好道。”
林沁不知想到什么,偷笑着摸他下巴,蹬腿腿:“你快点说那句话,我好久没听到你说了。”
李榕:“什么话?”
林沁压低声音,学他:“阿哥是正派的人。”
李榕:“……”
“那我还好久没听你叫我阿哥了,你先喊个。”
林沁不喊:“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也还是小我半轮,没我大。”
林沁:“哦。”
李榕:“哦?”
林沁:“哦。”
李榕:“你耍赖啊?”
林沁起身,垫脚,展臂,用劲抻开四肢,重新化身草原猛虎:“我也该回去啦!”
李榕:“......”
林沁走没两步,李榕包住她手,朝身前一扯,林沁毫无防备,栽进他怀里,像是被禁锢住一样,他凝眸审度她:“真的不说啊?”
林沁摇头,堂堂城主大人,怎么可能这么说话,休想。
不说也罢,李榕要送林沁回城,外头已经漆黑,马蹄踩在雪里,留下一串蹄印,林沁明知故问:“就这么点路,你害怕我骑不回去啊?”
李榕说:“我怕你回去路上又下雪。”
林沁低头,夜色里偷笑:“可是塞北每年都下好多雪,也不缺这一晚的雪呀。”
李榕自己也轻笑,如同空中漂浮的雪花,有时说话是欲盖弥彰,他干脆不说话了。
结果,真的就下雪了。
路上,林沁欠欠的翻他刚刚的事儿:“你多大人了,还要听别人那样叫你。”
李榕一脸正派:“答不上来的问题我就不答了。”
咦,这个假正派的老东西居然强端着呢!林沁内心有个小人双手叉腰,仰面猖狂的笑到千里之外东边泰山都听见了。
李榕无声瞥她一记,低头捻了下鬓角,遮住勾起的唇畔。她怎么那么烦又那么惹人疼的。
送她到衙府门前,石阶旁两樽石狮都变为雪球了,看不出形状。
李榕说:“那我走了。”
林沁没挽留他:“好吧,回见。”
李榕点点头,转身要上马,肩膀忽而被俏皮的手指戳了戳,一回头,林沁挨得好近。
她倾身,偏头,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耳朵,只停留了蜻蜓点水的一下,双唇喃喃后飞速撤离。李榕忽然就得偿所愿,虽然只是极小的一声“哥哥”。
那位始作俑者已经跑过庭院另一边,噗通一声将门合上了,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行。
李榕先是笑,意识到这样有点傻,不够老成持重,不可以这样。
他后退两步,街道沉睡,四下无人,他在雪下跑了起来,要跑出白虎门时,想起自己是骑马过来的。男人啊男人,李榕无奈折回,驱马离去。
......
冬月来临时,旭日城已经做好过冬准备,林沁白日在城里办公,夜里会随李榕一道巡视草原,有牧民愿意迁居,大伙都会帮忙,不愿意的,林沁会给予他们食物。
城兴起,非严寒可以阻挠,反而是因为连绵风雪,进旭日城的商客络绎不绝,景象一时繁华,颇有势不可挡之征兆。望着整座城池,单手托腮,肘子压在粗粝的青砖上,得意洋洋的踮脚尖。旭日城真是捡到宝,世上还有哪个城主那么厉害?这位城主大人值得族人建丰功碑铭记,写进史书里放后代颂读。想到这些,林沁幸福的眯起眼。
“林沁,别得瑟了!过来我家用夕食,今日杀羊吃!”其其格在白虎门下呼唤自我陶醉无法自拔的旭日城城主。
林沁否认:“谁得瑟了?”
其其格:“哎呀,你就别装了,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撅个屁股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沁:“......”
她不死心:“那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其其格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笑的眼尾舒展:“你啊,你在想你的人生简直是女娲杰作,天下第一完美,唯独美中不足是今年还没把李将军拐到床上睡。”
林沁脸红大声:“其其格!”
她蹬蹬跑下城墙才想起给自己找补:“谁说我没睡到的,我睡到了!”
其其格直接答:“放屁!”
......
一切都安然无恙,一切都兴兴向荣,大家都好快乐,林沁好眠,她在夜里翻身时,摆放在桌台边的瓷杯忽然就晃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几下晃,无声倒在地毯上,床边炭盆红火茂盛,扬起几缕灰烬。
咚咚。咚咚。
正房外人影攒动:“林沁,林沁,出大事了!”
林沁睡眼惺忪的推门,她想不出能出什么大事,钱库丰盈,粮库里满满当当的过冬粮食,直到站在门外的其其格无比严肃的告诉她:
“乌耳和特山的雪倒下来,把塞北军营埋了。”
林沁赶到乌耳和特山前,举着火把照过去,营口是一片白雪折射的黄,不见驻守的士兵,没有任何的火光,已经看不出那排列整齐的毡包,也没士兵,只有雪,全部是雪。
她胸脯起伏,仰头,心如死灰,几乎绝望的闭上了眼。
老天,你为何要这样对待塞北。
又为何,要我百密一疏,防不胜防。
作者有话说:
完善一下李榕无声瞥她一记时的内心:你要我叫你公主的时候,我都是爽快答应。让你喊声哥哥,你就在这里跟我又勾兑又讲价。
-
我怕你们觉得,啊,李榕这家伙不够帅啊,别的男主都是拽拽冷冷挥金如土,壁咚墙咚各种咚,可是,他在林沁面前就是有时候不想装(装不了)老成,有时候想当小孩的呀,爱上了就没有那么游刃有余了~~
第52章 一起
伺候得很好,跟忠诚的犬一样。
雪崩发生在寅时, 夜最深最黑暗的时候,大多数士兵都在睡梦中,毫无防备。
倒落的雪如山洪, 顷刻将塞北军营埋葬。
林沁唇瓣褪色如雪,她跟随李榕巡逻过许多回, 知晓他哪日负责白日巡逻,哪日负责夜间巡逻, 巡逻的线路不尽相同, 何时过关隘,何时去金矿, 何时走长墙, 她都再熟悉不过, 所以, 她比谁都要清楚, 李榕今日会在巡逻至丑时回来,最近中原过来一批新兵,他白日要操练他们,所以没有回旭日城见他,会在毡包里休息几个时辰,直到破晓时分。
她脑子里,有李榕的声音, 他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想和你继续在一起。就算只活今天, 那就今天在一起。活过明天, 那就明天还在一起。活多久, 就在一起多久。”
只有两个人一直活着, 才能一直在一起啊, 有一个人走了,那他们的事就不作数了啊。
在那一瞬,如巨石砸烂天际,林沁心中地动山摇,竟然产生了要走一起走的想法,什么肩负胡族的复兴啊,旭日城的繁荣啊,都不重要了;她的父母能相守到生命尽头,她的阿哥能找到长厢厮守的姑娘,但那个会给她递上鲁班盒子和真心的男人只有她而已。
她早前不知,他看到满身伤痕的她时竟是这般滋味,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的打起抖来,她双眼红着,一时无言。如今,她甚至看都无法看到他,不知道他是否在雪掩埋的毡包底下,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