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城中央的衙府,作为林沁日后的家,也作为权力的象征,是她巡城的起点,兜了一圈带李榕过去,里头没住过人,脚边布满灰,两人对坐着,林沁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说的许多话都堵在喉头,一时安静,阳光局促。
然后李榕提起:“跟我讲讲殿试时候的事?”
那能讲的可多了!
林沁絮絮叨叨。
在她考取状元后,元丰帝遵循惯例传见她。
御书房内檀香缭绕。
“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莫不是还想让这名不见经传的城赶超大同不成?”
“臣是极认真的。”
林沁信心满满的同元丰帝讲述了她早已规划好的种种构想,到最后塞北成为西域疆土的繁华胜地;元丰帝低头饮茶,神情悠然:“一个运河不通之地,你叫朕如何能笃定旭日城能发展起来?”
“陛下,华夏千年农耕文明依托于水,也傍水而发展,因此顺着两河流域修建了运河,沿线也诞生了有京城,济宁,徐州等不下百来座大大小小的城,然,在近几百年来似是格局已定,临水沿路已再无新城,吏部记载中相关税收也滞缓不增,干朝想要进一步发展,须得开闯新路,辽辽塞上那么大的疆土并没有物尽其用,于朝廷来说也是极其可惜的。
臣,愿以终身为之一试。”
元丰帝笑的和善:“朕允你一试,只是近年国库因江南闹水患吃紧,拨不出大笔的银两。”他隐晦道:“你娘先后以建成抵御外敌,向朝廷要过两笔款,户部尚书去年递折子说那两座城一枚铜板的税都缴不上。”
话落下那一瞬,林沁脸颊火辣辣,她终于明白,她的构想,可以作为一篇优异的殿试答卷,元丰帝甚至龙颜一悦便让她当状元,但发展塞北不在他的抱负蓝图之上,这不是重要的事,再说,她还发现,元丰帝是个善用言语的老狐狸,三言两语,轻飘飘的压下来,让她再想开口就要变为叫花子跪着讨饭了。
讲到此,林沁一爪子忿忿拍到李榕手背上。
李榕是极体面的:“说事儿就说事儿,不要想着有机可乘。”
第40章 升温(下)
你今晚要不留下来吧?
林沁咬后槽牙, 心里重重一哼,继续讲:“没钱只能在梦里建设塞北,老狐狸对此心知肚明, 他还要我留在京城做梦。”
元丰帝对她说:“你这丫头有意思,莫不如就留下罢, 寻常状元都进翰林院,但朕开恩给你进户部磨砺, 待你在官场上做了一二十年, 再回塞北,能更好的‘开疆拓土’, 大有所为不是?”
林沁只是年纪小, 不是真的傻, 当了元丰帝的棋子, 哪有那么容易挪窝?怕是以后她执意要走那日, 就是她命丧正阳门之时,遑论她从未考虑过留在京城,京城的金山银山,不如她的塞北草原。……而且她有名有姓,不想当谁家丫头。
她意志坚定的回来了,然后在垛口前惆怅不知前路如何走,就见到他了。
李榕笑:“那我给你的礼物真是送对了, 你解开我送你的鲁班盒子。”
林沁晃晃, 鲁班盒子轻轻的, 她满心期待:“是银票么?”
李榕坦然:“不是, 阿哥也没有那么多钱。”
林沁摆弄了一会儿, 解开机关, 推开匣盖, 里头是一张卷起的羊皮纸,林沁浅挑眉梢,展开羊皮纸。
褐黄的皮纸覆有一层薄蜡,里头以旭日城为中心,墨笔细腻的记下每一条街道,每一道城墙,每一户民居,然后朝四周延展,是山脉,湖泊,溪流,平原,戈壁……土生土长的草原大王只能认出其中一些,绝大多数连她也是头一回见,西侧远至波斯,楼兰,尉犁等她只在书册中见过的遥远地方,共计三十有六个番邦与国家,北侧至乌耳和特另一面的罗刹国......
林沁越看越是止不住的激昂:“这是地图!”
若说一张陈列在紫禁城藏书阁的地图价值万金,一张从未出现在紫禁城藏书阁的塞北地图绝对是无价之宝。
林沁倾身,咧嘴乐笑:“谢谢阿哥,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李榕手握成拳,遮住嘴边的笑,她喜欢就好了。
有了地图,能做的事就太多太多了。
林沁忽然觉得地图不是礼物,李榕才是上天赐给她最大的礼物。
林沁不忍破坏手里的羊皮地图,翻出笔墨,推给李榕誊抄。
李榕一边无奈又一边纵容:“有这样欺负我的没?”
林沁嘿嘿笑,他们一起坐在正院的石桌上,斜靠过去,他们的肩膀似有似无的挨靠着,连风都不忍心从中间穿过。
李榕自然的抓住林沁的手,带她捏起石砚往墨台上一按:“给我研墨。”
“我不仅给你研墨还给你铺纸!”
期间林沁迸发出许多的想法,她攥着一支批阅用的小细红笔,由塞外各地起始画出许多虚点连接的线:“我生在草原,长在草原,见过许多异域商队翻山越岭,穿过戈壁和草原去大同甚至更远的地方做生意,我可以大致规划出他们最常走的路径,沿路设置关隘。”
“嗯。”李榕应。
她得瑟的在虚线各处画叉标记,并注记为关隘。
“千里商路有关隘作为标识,有利于他们行驶,也能将他们引入旭日城,他们可能会在这里留宿,外城有田地和畜牧,我们可以开酒楼和客栈,换流通的银钱,或许还会有人看上商队里驮运的货物,进行交换或买卖......这样我们的集市和商肆就能操办起来了!”
“嗯。”
林沁继续探索,那沿着乌耳和特山脉地势走向画出一条蜿蜒绵长的实线:“我要修长墙。罗刹人每回来掳掠都是骑马而来,他们动作必须迅速,不然就会被塞北驻军斩落马下,有墙,能够极大的拖延他们的进程,以后他们但凡侵略必有去无回。”她很激动:“这样我们就能够掌握主动权,等他们发现抢不到东西的时候,就愿意跟我们通商贸了!”
“嗯。”
她照样在实线上设置相应的关隘,代表那处可以在塞北驻军的监视下通行。“若他们执意要闯,只能由关隘处闯,那也没关系,我们就在关隘处布防,他们跑不掉,只会被瓮中捉鳖。
“嗯。”
......
太阳在他们身后落下,金灿灿的撒来一地余晖。
林沁不满意:“为何我说什么你都‘嗯’?”
“因为确实都是很好的想法,”李榕抬头,有意夸她,声音拖长:“城、主、大、人。”
林沁有被取悦到,可她还有烦恼的事:“钱从哪里来,天上能下钱雨吗?”
一时安静后,李榕开了口:“我原本不想在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同你说,但我觉着塞北大大小小的山脉里,有矿山。”
周围没有点灯,夜幕低垂,但林沁的眼唰的就亮了。
“如同你知道黑土是一种地貌,代表土地肥沃适宜耕种,矿山附近则多奇石,这份地图是我近几年巡视塞北观察画下的,我亲眼所见好几块大片的斑岩、石英还有许多未知名的诡异岩带,我想,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找到矿山。”
无论是金矿、铁矿还是铜矿,林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发现矿山并上报朝廷开采,塞北在长时间内都不会再缺钱了。
林沁极大声:“李榕,我太高兴了,我觉着我们可以庆祝一下!”
她起身,扑过去要抱李榕。
李榕客气的笑一下,躲开来。
林沁瘪嘴皮,切,切切切!假端庄!
他们一道去托娅和乌日更达来在城南的居所用夕食。
乌日更达来在旭日城建成后就搬了过来,与托娅共同生活,夫妻俩为着林沁荣归故里烧了一只烤全羊。
羊肉被考得滋啦冒油花,林沁眯眼看着肥肥的阿尔斯楞:“阿哥你怎么来了?”
阿尔斯楞没给她好脸色:“我回我家要向你报备?”
林沁翘脚脚:“何止啊,你以后进城都要我同意,快点叫我:城主大人。”她搬出身边的优秀范例:“李榕都叫了,人家多识时务。”
阿尔斯楞点评:“李榕真的就是软骨头。”
李榕反驳:“我不是软骨头。”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除了林沁和阿尔斯楞在吵到要打起来的时候,被李榕拉了个偏架,再由乌日更达来出面劝说兄妹俩握手言和,尤其着重强调:“阿哥就不要跟阿妹计较了,家和万事兴嘛。”
阿尔斯楞简直是无语凝噎!
他们在亥时散场,阿尔斯楞留宿,林沁送李榕出门。
她扮成熟,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瞥眼,语调拿捏:“你今晚要不留下来吧?”
李榕:“你想得美啊。”
第41章 想念
要不给那男的套个麻袋一棍子敲晕了按床上把事儿办了。
“你们说, 一个男人不愿意跟一个女人回家过夜,是不是没瞧上她?”
林沁与伙伴们盘腿坐在篝火边,火光映亮众人的脸, 她看向孛日帖赤那,昔日瘦柴的男孩已经拔地而起, 成了壮实的汉子,来年就要去塞北军营当兵了。
孛日帖赤那:“如果你三年前问我的话, 我肯定是极乐意的, 因为我那会儿喜欢你,但我现在移情别恋、心上有人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