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她脚边绽开一圈圈涟漪,林沁忽然停下脚步。
在对面的街口,李榕一样撑着油纸伞,只是那把伞倾向了与他并肩而行的姑娘。
那姑娘着一身鹅黄交领襦裙,娇俏秀丽,脚尖哒哒的点着地,浑身干净清爽,而李榕,湿了半身衣裳。
那姑娘仰着头在同李榕说话,林沁只能看见她白皙的脖颈,她脚下忽然一滑,李榕伸手扶住她盈盈不可一握的腰肢。
林沁眼眶漫红,想走,身体却像被粗实的木桩钉死在正阳桥大街的砖石地上,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两把油纸伞的边沿一高一低,在街上相逢却并未相触,就要这般错过时,李榕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高倾斜的伞沿,他与林沁对上视线。
林沁好久没看到他了,他一点儿都未变,温柔又清冽,如开了花的竹子。
只一瞬,李榕又将油纸伞压低回去,林沁只能看到被雨水浸润的褐霭伞布,还有两人徐徐离去的身影。
京城之大,为何偏偏要叫她撞见此情此景?
林沁握着油纸伞的手轻轻发着颤,鼻尖发酸,却努力挺直腰板,头也不回的走掉,仿佛只要这般,她就还是那个骄傲的乌云娜林沁。
回家路上,黑云压城,几乎夺走了视野中所有的光,天上猛地亮堂一下,雷电轰隆隆作响,雨珠如冰雹般有力地往地面砸。
林沁低头,脸上淌过细碎的水珠,嘀嘀嗒嗒,混进雨里。
真是连老天都在替她流泪。
既然如此,她就放弃喜欢李榕好了。
终于熬到拐进胡同中,再瞧不见李榕,林沁丢掉手中油纸伞,大喊道:“老天爷努努力,劈死李榕这个渣男吧!”
少女倔强的声音夹杂在雨里,被风送往正阳桥大街。
雨将她包裹,即使是暖冬,这雨水也是冰沁沁的,宛如要渗进骨头里。
在她身后,出现一双黑色缎靴,李榕步履匆匆,挺拔的身影穿过漫天水雾,一把提溜起浑身湿淋淋的林沁,往自己油纸伞下塞,他不知在较着什么劲,居然同她说:“现在雷电可以劈下来了,要死一起死。”
轰隆——
轰隆——
天幕雷电闪鸣。
林沁这会儿倒是惜命了,拼命往李榕伞外窜:“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男人,我只是放弃喜欢你,你居然想我死!”
他们已经快一年未见,此刻却不觉得有任何生疏,分离仿佛就在昨日。
她是如此直言抒怀,以至于她说完,两人都怔住了。
窗户纸彻底捅破了,所有的情愫、变扭、不甘都毫无遁形。
林沁眼眶再度渐红,她上前揪住李榕衣襟:“你让我睡一晚,我保证得到以后不再烦你。”
果然,果然,她为的就是露水情缘!一鼓闷气冲破李榕喉头,他胸膛起伏一下:“你在塞北的摔跤功夫有没有丢掉?实在不行我俩就打一架吧。”
林沁求之不得,她早就被他气到要死了!气他拉了勾还食言,气他不把她放心上,气他归京不告知她,气他身边有人了!
李榕带她去了武生训练用的摔跤场,摔跤场空阔无人,只有乱飞的雨水,在李榕收起油纸伞的霎那,他另半边衣裳也湿了,雨水顺着黑靴淌落。
他们在雨中摔跤。
李榕与林沁斗了几个回合,找到机会,黑靴极快地勾住她脚踝,一个抱摔。
擂台上溅起水花,李榕以横臂将林沁锁在擂台上,但控制着力道,没让她太难受;林沁如小兽般低低嘶鸣一声,下死劲去踹李榕膝盖骨,翻身坐起来,手指掐住李榕脖颈。
她根本不点到为止,可他根本就像是缴械投降的俘虏般,不反抗了。
……他怎么忍心让她输?
李榕静静闭上了眼睛,要生要死皆交于她手,由她定夺,他不担心、不害怕死亡,但也不抵触日复一日的活着。
讨厌的中原男人!
林沁气势汹汹:“你这个视而不见的人,干嘛假惺惺回来找我?”
李榕不抵抗了:“我见不到你就算了,一旦见到你,就做不到不管你。”
林沁质问他:“那你就做的到一直不回我信了?”
李榕耐心道:“写了回信的,只是不敢寄给你。”
林沁一噎:“为何不敢?有何不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李榕一顿:“你还太小了,都还没有及笈,我不能喜欢你。”
林沁很凶:“那为何其她人可以?你还帮那个小姑娘撑伞,搂了她的腰!”
李榕解释:“那是我妹妹,今日冬至她过生,我带她去外头挑首饰,她爱打扮。”
“哦。”
林沁的心在酸涩臌胀到了极限后,被细针戳了一个洞,缓慢在泄气:“但你回京都不告诉我。”
她翻身下来,滚到擂台一边,如摊饼般躺着。
“要不你打死我吧,我的脸都丢尽了。就因为喜欢你。”
李榕没有这么干,擂台安静了一阵,只有簌簌雨声,他起身,拾起油纸伞,然后将林沁拉起来。
她个子窜的好高了,发旋几乎要挨到他鼻尖:“你给我句准话吧,我还能不能喜欢你了?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
李榕在她眼眸的倒影中看到自己,他们的距离就犹如在去年春节分别的那个清晨,脚下隔着一道门槛,迈过去,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或许是大雨融化了心防,李榕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郑重又郑重:“现在不可以,我等你及笈。”
“我知道我这样讲,你可能觉得不可理喻,但我爱一个人,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我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到时候,你还喜欢我,那你不用追我,我来会追你,你也不用给我写信,我天天给你写信,你不用再问我去哪里,我所有的行踪都报备,你也不用担心没钱花,我的俸禄都由你打理。”
林沁在心里数了下离他们中原人所谓的女子及笈还有几年后,一声惨叫,险些躺在地上当场耍赖。
最终还是委屈的说:“能不能提早点儿,还有两年呐,近七百个日夜。”
李榕拒绝:“不能讨价还价。”
林沁偏偏要讨价还价:“那回信呢?为什么不敢给我看?”
李榕看着她:“我都带来京城了,一会儿拿给你。”
林沁:“那如果今日你我没有恰好相逢,你是不是就不会把你写的信给我看了?”
李榕:“我既带回来了,就一定会交到你手中,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自我准备一下。”
他们前后走出摔跤场,天地间雾蒙蒙的,几乎看不清前路,两人只要走开几步就无法瞧见对方了。
林沁提醒他:“牵我的手。”
李榕淡淡的:“这是不可以的事。”
以前都给牵的,如今反倒连这待遇都被克扣了!
可恶,可恶可恶!
过分,过分至极!
林沁深呼吸,一个大迈步与他并齐,顺着雨水勾住他小指,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嘀嘀咕咕:“我都还没邀男人回屋里过夜,你就要把我一辈子都定了,你咋这么贪心呢?”
李榕白皙的脸染出胭脂般的色泽:“我是很贪心的。”
林沁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翘起来,仰头挺胸脯,骄傲极了:“看不出来啊李榕,你还挺多愁善感,我考虑一下吧。”
李榕:“……”
他把手抽出来,安安分分的交叠在身后,不给林沁机会了。
林沁也不恼,走过一段雨路,她又去撩拨他:“李榕,你的发冠被雨浇歪了。”
李榕客气的笑了一声:“你也很狼狈。”
快要拐进胡同口,身后传来归家的宋肖恼火的声音:“你们这两个臭小子有毛病啊,淋什么冬雨?”
两人背脊纷纷一僵,迅速朝家里跑去。
作者有话说:
沁:“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多愁善感。”
榕哥儿:“噢(哼)。”
第35章 读信
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
淋了一身寒雨, 宋肖赶林沁去净身。
至于李榕,宋肖态度就没那么好了,他疑惑地问站在屋檐底下拧袖口湿水的少年:“李公子, 天色已深,你还不走么?”
李榕:“……”
......这叫的可真生疏啊。
李榕礼貌:“肖叔, 可否容我换身干衣裳。”
宋肖不客气的把人踢进东厢房,又扔了套旧衣给他:“换完赶紧走。”
李榕个头要高宋肖一截, 穿上他的旧衣, 四肢露出白皙的一截,着实不防寒, 墨发暂时干不了, 他重新用发冠束好, 君子似玉, 如琢如磨, 他衣冠楚楚的推开木门,礼貌和善:“肖叔,天色暗淡,您留我用夕食吧。”
咋还赖上了?宋肖面色不佳,只是临近过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到底是给李榕让开了一条去小厨室的道。
李榕在小厨室里升灶火, 火上的瓦罐熬着姜水, 他袖口卷着, 俯身挑拣蔬食, 冲净砧板后开始切菜肉。
宋肖闷不吭声进来, 看少年忙活半晌, 绷直的肩膀逐渐松弛下来:“你说你这一年没少让沁沁伤心, 要不是早些时候下雨雾浓,我看岔了,以为你是成天跟在沁沁屁股后头转悠的韩家公子,我都不会放你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