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涵怕成为下一个王敏,可若不为太傅府邸诞下麟儿,她的结局又会比王敏好多少?
待她们离去,李榕站起身,头顶还粘着几根草枝,合十的掌心松开,放掉了已经得手的蛐蛐。
一月后,林若涵临盆,李榕提心吊胆地伫在产房外,听产婆向李劲松报喜:“老爷,母子平安,林夫人生的是个小公子。”
他居然松了口气,至少这回没有人因此丧命。
在他身旁,李劲松怀中捧着尚未起名的婴孩,笑的着实开怀。
可没几日,阿婵死了。
阿婵知道了太多秘密。
她的尸体漂在池水上,泡成了毫无生机的青黄色,如深秋时剥离树干的枯叶。
几个家丁用长竹竿将阿婵的尸体拖向岸。
尸臭弥散,有个家丁嫌弃地拧眉:“她怎么非要死在府里头,我们又要洗过一遍池塘,那可是大工程。”
李榕忽然捂住了嘴巴,胃里翻江倒海,这臭味熏天的太傅府。
林若涵坐月子期间,赶上韩国公过六十大寿,李劲松携李榕前去贺寿。
国公府邸设宴款待,酒肉林池,奢靡黏腻,李榕端坐在宴几后,看曼妙薄纱的舞女徐徐倒在韩国公怀中,露出白花花的酥肩。
李榕赶紧低头,合紧眼皮,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李劲松笑话他:“你是男子汉,有什么好害羞的,等你再长几年,你也能这般戏弄美人。”
有官员附和:“令公子有所不知其中销魂滋味,那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做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这份风流劲儿了。”
满宴席的男人们哄堂大笑,李榕无声收紧搭在膝上的手。不,他并不想戏弄女人。
那晚,李劲松差随行的家丁回府上同林若涵传话:他有事要办,明日才归家。
映在窗桕麻纸的枯枝残影轻晃,冷风钻进来,李榕食指微屈,徐徐动了两下。
他坐起来,借月光凝视着摊开的手,他欠生母一条命,在他的皮肉之下,流淌着李劲松的血,他是李劲松的儿子,有朝一日,他极有可能也变为李劲松那样的男人,他不愿伤害任何人,他每年都跪在佛像前赎罪。
他胸膛起伏,长舒一口气,懊恼起来。
白日天光时候,他还牵着她在棋盘街上逛书肆,若能早些将她作大人对待,也不至于走到此步。
怪他没轻没重,没有分寸。
不怪小老虎。
罢了,他还是早日回塞北吧。
李榕在天刚蒙蒙亮时来到林沁房门外,屈指轻叩。
他告诉自己,若是敲三下门,林沁仍未出来,他就自径离开。
林沁不知怎么回事,一整晚都心神不宁,一点风吹草动她便坐起来了:“谁?”
“我。”
林沁推开门,清晨寒雾深重,凉意沁沁,李榕掮着行囊,隔着门槛站在外头,她的视线越过李榕的肩,看到他拴在院中的马,她心一紧:“你要走了?”
“是。”
李榕刻意略掉胸腔中的刺痛与撕裂,嘱咐她:“沁沁,谨记你来京城的初心,好好读书,高高兴兴的,别不高兴,没有什么人和什么事值得你烦忧。”
慢慢的,等她在这座繁华的城里,真正见识过这大千世界,便不会再将区区一个驻守边关的小将看在眼里。
李榕低头,看着她的眼眸。
还有就是……我也许不会回信给你了,沁沁。
但那一刻,话都堵在喉头,似有千钧之力围困住他,他妄若置身孤岭。
林沁对此并不知情,她极其用力的回答:“好!”
“李榕,我答应你,然后我会想你,想草原,我一定会早日回去。”
她无比无比的认真:“你要等我啊!”不要跟别的女人跑了,要乖乖等林沁功成名就回去迎娶你!
李榕薄唇抿着,垂在身侧的蓦然收紧,手背经络爆起。
他告诫自己,她只是有一颗骄傲的、势在必得的心,对他进行捕猎,那不是爱,不是。
她甚至可能见不到他人,很快就会移情别恋了。
他许久许久没有言语,林沁跨过隔在两人之间的矮门槛,推着他走:“离别不说挽留,你别磨蹭了,有事信里告诉我!”
他们在巷口分别,李榕说:“沁沁,你回去吧,外头冷。”
林沁潇洒挥别,毡靴轻轻走过几步,然后蹲在清晨无人的巷子里,哭了。
太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
哦~~~榕哥儿现在是双重的怀疑,怀疑自己,因为他一路都没敢爱过谁,怀疑林沁,因为他其实从小就很缺爱,没有人真实的热烈的爱过他;而沁,有没有可能在她心里以为李榕已经承接了她抛出的橄榄枝?(不是我想写旁白,我就是抒发一下,忍不住>.<)
第34章 打架
牵我的手。——这是不可以的事。
大抵林沁生命中最难以启齿的时光, 是执着等待李榕回信的日子。
西厢房内盏灯亮着,少女赤足坐在交椅内,略微前倾, 手指狼毫,静心写下自己在京城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 从今日打了张家那小子,到明日在巷子里救下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取名李榕;张斯樾出的小考从末等记到甲等;京城的大街小巷由正阳桥走到白塔寺;街边小食由驴打滚写到糖葫芦……一切有关于她的生活都往塞北寄去, 并真诚期待来自他的回信,毕竟他答应过她, 他们还拇指对拇指拉过勾。
可是没有回信, 总是没有回信。
寄信的信局在城南, 去一趟要走一炷香时间, 那里总是拥挤, 林沁挤到前台,将装信的竹筒和寄信的路费压在老板娘眼皮底下,问:“还是没有我的来信么?”
老板娘转身清点过信件:“小娘子,的确是没有你的来信。”
半年了,林沁由信局出来,盛夏太阳刺的她眼睛又红又疼,她低头摸了下渗出眼眶的泪花。
他就是没看上她呗。
这番脆弱模样恰好被一同在尚书房念书的韩家公子瞧见了, 他新奇又震惊:“天呐, 原来霸王花也会哭的。”
林沁自觉难堪, 不搭理他。
韩丰年跟在她身后:“你别走啊,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给你去找场子。”
林沁瘪嘴:“我看上的天鹅跑了, 你能把他捉回来吗?”
韩丰年忽然就道:“世上男子比蟾蜍多, 他不理你,我理你啊,”他瞥她,“起码我不会让你哭。”
林沁极淡地看他一眼:“你愿意随我回塞北么?”
韩丰年不可思议:“你疯啦,男娶女嫁,你还想我跟你回塞北?那什么荒芜之地?我是万万不愿随你去的,也没这样的习俗,在我们中原这儿,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得随我。”
林沁站定,她手真的很痒。
韩丰年朝她比出一根食指:“哥哥疼你,你只要生一个儿子继承我家爵位就——”
林沁一拳挥在韩丰年脸面上,拳风呼啸过后,韩丰年终于安静了。
林沁返回信局,将尚未寄出的信取了回来。
就算是把信喂狗,她也绝不再给李榕写信了。
深秋时候,京城的信使抵达塞北军营派发信件。
李榕恰似不经意的在营外徘徊。
那信使见他,禀告道:“李将军,没您的信。”
“没我的信,……可是京城到塞北的信使有事耽搁了尚未抵达军营?”
那信使奇怪的看了李榕一眼:“由京城到塞北的信使不就是我么?”
他只当李榕是贵人多忘事,将寄往军营的信件派发完后骑马折回京城。
李榕在原处站了许久,直到阿尔斯楞喊他夜里去巡逻了,他才回过神,原来天已经黑了。
他取落别在腰间的红脸鬼面具,戴在面上,无人再能窥见他的容颜。
他想起初来乍到,军营休假的夜晚,有不少年轻力壮的士兵都会跟姑娘回家过夜,唯有他跟在军营里生根发芽了似的,没挪过窝,阿尔斯楞惋惜他今日回绝了阿木尔的邀约:“她今日点了你,不代表喜欢你,她只是想享用你,这种好感比宣纸还薄,天亮以后,人家送你出门,你们就结束了,你要是把余生都同人想好了,郑重又郑重,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李榕看了阿尔斯楞一眼,没有回应。
阿尔斯楞手往李榕身下抓:“我看看你是不是不正常——”
李榕蹦出三尺远,红着脸跑走了。
或许他就是阿尔斯楞口中那个天大的笑话。
可虚无缥缈的短暂美好,还不如未曾拥有,再没什么比拥有后失去能令人难受。
......
元丰十六年,京城迎来了罕见的暖冬,不下雪,反而时常下雨。
林沁绝非有意打探李榕行踪,学业繁忙,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想起李榕了,纵使是偷偷想念了又能如何?他不搭理她呐。
是张斯樾放课后提了一句:“阿榕一会儿来公主府,你一块来么?”
……他回来了,居然连声招呼都没与她打,她竟是要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下落。
林沁怔然,而后朝张斯樾摇摇头,独自出宫。
外头下雨了,眼前灰霾霾一片。
抵京一年,林沁已经不会再如身处罗加城时那般肆意的淋雨玩水,她学会了撑油纸伞在雨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