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中的学堂,想必是全京城最好的学堂,我猜的对吗?”
“对。”
林沁状似独自喃喃:“那我以后会在尚书房念书吗?”
她用胳膊肘子朝后推了李榕胸膛一下。
李榕:“……”
半晌,李榕道:“会的,我会送你去那里念书。”
林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值得最好的。”
“嗯,沁沁值得最好的。”
林沁这个人不老实,她站不住,左动动,右动动,森头的金片圆顶刮的李榕下颌发痒,他恍然发现林沁长高了些,去年初见时还未及他肩头的小家伙。
李榕刚想叫她规矩点儿,林沁忽然就指住尚书房前头几寸地方:“那儿有个穿白裳的欺负人!”
李榕顺着一瞧,几个锦衣少年排成一排,头垂得比垂脊还低,双手举著书篮在罚站,他们前头,站着一位身着白裳的清俊先生,拧着眉在训斥他们。
李榕笑了:“那是尚书房的张先生,你以后不听话他也会这么教训你。”
林沁皱眉:“不行,谁教训我我就揍谁。”
林沁压根儿就没有中原人尊师敬长的观念,李榕倒不觉得她会对张斯樾出手,可她是真的会打尚书房那帮没规没矩的皇子皇孙,李榕感到不妙,心头盘算着自己那点俸禄够不够当医药费赔的。
李榕酝酿片刻后开口:“沁沁,阿哥没那么有钱。……罢了,说了你也不听,打吧打吧,我努力争几个战功养你打架。”
林沁偏过脑袋,正午的阳在她耳朵处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她鼻尖满是李榕清冽的味道,她心一动,便对他道:“阿哥,我跟你说个秘密。”
“嗯?”
“比恰母得海日泰。”一句胡语。
任职军中,常年与胡族壮汉们打交道,李榕自然对胡语略通一二,但这句话他未曾听闻,应当不是些常用的话语。以林沁的调皮,说不准是在偷偷骂他。
但李榕宽容,林沁就算是骂他他也不会恼:“这话是何意?”
林沁背过身,开始往角楼下去,森头的玛瑙珠石如被风吹起的柳絮,莎莎晃动:“不告诉你。”
李榕失笑,这小孩真是奇奇怪怪。
“阿哥,我方才才察觉,要登到这角楼上,才是全京城真正的最高处。”
“嗯。”
小姑娘一蹦一蹦的走在前头,少年郎颇有耐心的跟在她后头,阳光和煦,驱散冬日严寒,连影子都是暖融融的。
他们是在过西边角楼的第一根红漆圆柱时撞见由角楼后侧的城墙甬道爬上来的守城卫的,林沁先停下步伐,热络的同人家打招呼:“嘿,你也是偷溜上来的吗?”
林沁问的太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生生把那威武的守城卫问愣了,沉重而锋利的铁剑别在他腰间,他挠挠头,下意识回答起她的话来:“我回来拿留在这儿的酒袋......”
林沁还想邀请人家一道登角楼瞻观雪后京城,李榕淡扯下嘴角,抱起林沁就跑。
守城卫拔刀而追:“尔等何人,给我站住!”
林沁仰头由李榕颈边探出,大声嚷嚷:“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
“呜呜——”
李榕死死捂住林沁嘴巴,双方展开激烈的追逐之战。
林沁只见那守城卫呼朋引伴,追赶她和李榕的士兵越来越多,她焦急地拍了李榕两下,李榕说:“别担心。”
林沁答:“我不是担心,你放我下来,这是我扬名京城的好时候,我要与他们一战高下!”
作者有话说:
(‘_’)ゞ几天木有评论,你们搞几条夸我的留言好不好、我在看着你。
第30章 欺负
李榕,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
李榕无暇回应林沁了。
他的人生罕有这般落魄时候, 被一帮守城卫提着刀由正阳门追捕几十里。
最终,李榕在内城里翻过一座座堂皇的府邸,按着林沁头趴在高高的屋檐上, 栽种在陌生院子的腊梅树轻轻晃动,掉了点雪下来, 一墙之隔外,十来个守城卫气喘吁吁的在深巷间穿梭, 脚步踏踏响, 好一会儿,有人忍不住骂:“这鳖孙跑哪儿去了?”
李榕随手拾起一块乌瓦, 掷向远处的巷口;一群精疲力竭的守城卫听道瓦片碎裂的响动, 急急冲了过去:“在那里!”
直至守城卫的身影化作米粒大小, 周遭重新归为平静, 李榕翻了个身, 劲腿舒展,大赖赖地躺着。
他在这个冬去春来的日子里,倘过一身汗水,终于得以休息片刻,宁静的仰望天上的白云。
那朵云圆鼓鼓的,越看竟越像林沁的脸颊,令他想戳一下, 并告诉身旁那个小家伙:你让哥哥提早知道了带小孩的苦与累, 每次想教训你, 但又下不了手, 你让我该如何是好?
林沁才不知道李榕所想, 她的辫子松了, 正盘坐着, 森头放腿间,低头拨弄着一头乌黑的秀发,但她毛毛躁躁,没有木梳,不容易将头发打理顺条,她就用力扯那些纠缠在一起的黑丝。
很快,一直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那沓墨发,五指细细地穿过她的头发,替她轻轻抚顺那些不顺畅的打结处,墨发由她脑勺发旋分出一道清晰的界,他替她编三股麻花辫,塞北的胡族女儿都爱这样打扮自己。
林沁略仰着头,李榕出了汗,可身上没有阿尔斯楞那种汗后不好闻的味道,他仍旧是清清洌洌的,他编辫子的动作轻柔,一点儿都没有弄痛她的头皮,她有些舒服的半眯起眼,心安理得的享受李榕的照顾,忽然,她愣住,眼眸捕捉到站在屋宇之下的白裳先生,他如一棵挺拔的竹树,一双眼黑而静地注视着他们,他未开口说一字,只是伫立在那儿,气势便已经够骇人的了。
林沁发梢登时如小猫背脊警觉弓起时般炸开来。
“李榕,李榕,有人挑衅我们!”
李榕抬眸,目光与张斯樾交汇。
他放下尚未替小姑娘编好的辫子,掌心安抚的压于林沁肩头,谨防她抄瓦片砸人。
张斯樾道:“我方才由宫中出来时听闻守城卫正在缉拿两个私自登正阳门的男女,男子一身玄裳,姑娘瞧着还小,一身红袍,可是二位?”
林沁低头看自己衣裳。
李榕淡道:“明知故问。”
张斯樾恍然:“那我不能隐瞒包庇,得将二位交给守城卫。”
李榕笑:“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张斯樾婉拒:“我是正派的人。”
林沁:“......”
这话听着熟悉。李榕说自己正派,可还是带她去了正阳门。
李榕好似想起了什么旧事:“我记得在元丰五年深秋,有人在冷水里泡了一个时辰,托我给长公主递信说你身体抱恙,求她来看看病恹恹的小书生,小武生对友人有求必应,不辞辛劳。......看来可怜的小武生只是一枚用完就丢的棋子,张斯樾,你说你咋这么忘恩负义呢?”
张斯樾耳廓泛红:“下来说话吧。”
李榕客气一笑:“我怕您请我见官。”
张斯樾斜瞥他:“我建议您见好就收。”
“好嘞,您说啥就是啥。”
李榕带林沁下去。
李榕想想还是解释清楚:“因为是你书室才扔的瓦片,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屋檐上,我万万不会做出此无理之事。”
张斯樾摊手:“赔我。”
李榕举手作投降状:“我赔。”
林沁歪脑袋,这两人真是异常熟络啊。
一刻钟后,林沁坐在悬梁上漏了一块巴掌大的瓦片漏洞的书室里。
风偶尔由漏洞里钻进来,即使烧了炭盆,也还是凉意沁沁,林沁双手端着热茶,时不时低头饮上一口,耳朵竖着听两个男人闲聊,白裳先生名为张斯樾,张应当是百家姓中的弓长张,斯樾二字目前不详,与李榕是同窗情谊深厚的故友,如今是正五品的文学阁大学士,在尚书房里当先生。……怪不得他能在尚书房外头欺负人,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林沁打量张斯樾的眼神太过光明正大,她脑袋很快李榕拍了一下,李榕将张斯樾招待的糕点盘子往她跟前挪:“你尝尝,这是和果子,京城小姑娘都爱吃的。”
林沁手指掐住一块雕琢精美的梅花样式和果子,一下就把那梅花花瓣捏瘪了,她浑然不觉,往口中一塞,没嚼几口就吞下去了,没品出什么滋味来,如同张斯樾这个人般,寡寡淡淡,清清瘦瘦,应当打不过她。
张斯樾笑了:“小姑娘,你看我做甚?”
林沁吞口茶:“我想——”
她想跟你打一架,来确定以后她是尚书房的新老大。
李榕默读一遍她的心思,然后在林沁要开口说话之际一把捂住了她嘴巴,喜获小姑娘反抗咬出的一圈牙印子。
林沁瞪他:“李榕,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
李榕皱眉:“你出来。”
院子里,李榕用帕巾擦净虎口和指缝间的血渍,单手扒开封酒坛的红塞布盖,手指撑开,压进酒水中,冰凉与疼痛瞬间侵袭他的伤口,又如潮水般慢慢退去,期间他神色未因此有变。
一旁林沁含着盐水,低头咕嘟咕嘟漱口,以手背擦净嘴角时,李榕罕见的以严肃的姿态面对她,她垂眸盯住他受伤的手,伤口的血痕尚未凝结,颜色如同院中绽放的红腊梅花,她吸吸鼻尖,思绪如同承托着腊梅的枝桠般延展开来,他这是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