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冷笑,“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哄骗你?”
“可他为何要哄骗我呢?”温听不解。
宁桓一哽。
为何要哄骗你?自然是因为你无知,因为你傻,因为你好骗!
可宁桓不愿挑明她的身份,他固执的想保留住这仅剩的一层面纱,假装她还是他的阿姐。
这样才显得他不是那般可怜,那般孤独。
宁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阿姐,你愿意信他我不拦着你,有些南墙不自己撞过了,便不会死心。”
“只是你且记着,这一路我无法护你,你诸事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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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温听在同样的时间被常代用同样的手段弄醒,坐在妆奁前生无可恋地由着常代捯饬。
常代继续给她讲述今日所需注意的事项,“一会奴婢陪您等在正阳宫大殿外,等候礼官传您上殿。待步入正殿后,奴婢便不能跟着了,之后那段路需要公主您自己一个人走。在接近正位之时,你须得先给陛下行叩拜之礼,之后执酒祭亲,接受百官朝拜,方为礼成。”
温听昨日被那五重华服热掉了半条命,又被那四斤重的鎏金琉璃八宝簪累去了剩下的半条命。一想到今日还都得再受一次罪,便愈发觉得生无可恋。
“那我今日什么时候可以用午膳?”
常代神情里有一丝丝尴尬,“百官朝拜后,宫中是设了宴的。只是公主即刻便要动身前往扬州,这宴是…”
常代没有说完,但未竟之意十分明显。
宴是确实有宴,但她作为一个被外放的假公主,没有资格享用。
温听再次觉得这糟心的公主不做也罢,“行了行了,那我们抓紧时间,早去早了。”
常代再一次拦住了温听,“公主,今日跟昨日一样,须得等辰时方可出门。”
温听简直要绝望了,“那我此刻再回去躺一会总行了吧?”
常代默默瞅了一眼温听身上那费了半个多时辰方才穿好的朝服,沉默不语。
温听特别深沉地叹了口长气。
温听上到正阳宫大殿之上,给宁桓行叩拜礼时,偷偷觑了眼他。他的脸色比昨日似乎还要白上几分,眼底一片沉沉的黑,看向温听的目光全无半点往日的热忱。
温听深知宁桓在计较什么,心下无奈地叹息了声。
她并非不相信宁桓,也并非真的对靳渊偏听偏信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只是靳渊坦诚布公,诚的是她温听这个人。而宁桓从始至终关切依赖的,是他的阿姐。而她不过是占据了他阿姐身躯的一缕魂魄,并非真的是他的阿姐。
更何况,昨日他那般轻易地猜测出了靳渊在此事上有自己的算盘,让温听忽然意识到,他亦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常代是她近身之人,所以很轻易看出了她的伪装。那宁桓作为宁枳最亲密的弟弟,就真的看不出她的不同了?
若是真的没有看出便罢了,若是看出了却依旧像对待亲姐一样亲近她,那宁桓心思之深沉,比之靳渊之流,也只深不浅了。
温听觉得她此刻像是被逼上了绝路,不敢赌也不想赌。
阿爹在世时与她讲过,商人做生意讲究的是筹码,而非人情。谁手中的筹码更重,商人便偏向谁。
而如今,她抛开所有人情,仔细掂量了宁桓和靳渊的筹码,自然地偏向了靳渊。
三拜之后,温听缓缓起身,站立于宁桓左前方,接受百官朝拜。他看到百官之首,李善和靳渊泾渭分明,连做样子的躬身动作都不曾做,才深刻明了了宁桓尴尬的处境。
她并非真正的宁枳,做不了他坚强的护盾,只能努力保护好自己,不授他人以把柄。
而往后之日,天南海北,也只能各自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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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枳的仪仗在公主里规则是最高的,即便放置整个大成,也只比李蔓稍次一些。
温听一边感慨着奢靡太奢靡了,一边由常代搀扶着在车架中坐稳,而后仪仗缓缓离开京城,向着扬州方向进发。
车架很大,里面一应用品俱全。常代提前做了准备,将车架里放满了温听爱吃的糕点零嘴,因而虽未能吃到宴席,温听也吃了个半饱。
温听以为仪仗会就此行进下去,直到到达驿馆,才会停下来。
哪知不过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温听才刚吃完糕点,换了身舒适的衣裙,仪仗便渐渐停了下来。
温听好奇地掀起车厢右侧的帘子想一探究竟,常代已经起身走到车架前,准备打开车门。
只是开门之前,她又扭过身来,对着温听笑了笑,“公子说要来送您一程,奴婢想跟您个惊喜,就一直没说。”
惊确实是惊到了温听,至于喜…
常代眼看着方才还懒洋洋躺倒在软垫上的温听瞬间坐直了身子,整理下妆容后便催着她赶紧下车,不由得莞尔。
此处是京城近郊,四周空旷无人,只有一座粗简的茶棚设在此处,供往来的商客歇歇脚。
靳渊早到了一步,手下早已经清了场,温听被常代领着走到此处时,放眼望去,只有靳渊一个人坐在与他毫不相符的草棚下,悠闲地喝着茶。
温听发现,这人真的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里,都可以做到淡然处之。
常代推了温听一把,将她的神魂拉了回来,对着靳相方向指了指,便与不远处的盛成礼站到了一起。
明显是让她自己过去的意思。
温听心跳有些急,她深深吸了三次气,勉强压下去心跳,方才迈步走了过去。
“靳相。”她规规矩矩地唤他。
靳渊颔了颔首,指着对面的位置,“坐吧。”
又顺手给温听倒了杯茶。
并非他惯常喝的君山银针,而是温听喜欢的花果茶,带着淡淡的果子香。
温听又是一喜,刚刚勉强压下去的心跳声再次漫了上来。
“特,特意给我准备的?”尾音里带着细致的欢喜。
“不是,是我自己爱喝。”
骗鬼呐!温听心里嘀咕了句,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得比自己往日里喝的要更加香一些。
笑容和语气也跟着愈发温软了些,“你特意来送我?”
靳渊看着温听欢喜的神态,略有犹豫,“算是吧。但更准确来说,是有些话还想叮嘱下你。”
“嗯嗯。”温听点头如捣蒜。
“一会成礼跟着你的仪仗一起去往扬州,这路上也许风平浪静,也许波涛暗涌。成礼功夫不错,若是遇到了事情,切莫心急,交给成礼和常代去处理。”
温听继续点头。
靳渊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与温听,“你既是在扬州长大,当知晓浩气盟。这是我的信物,事急从权,若是遇到成礼和常代都处理不了的事情,就拿着它去找薛朝。”
温听接过,不免惊讶,“薛宗主是你的人?”
靳渊摇了摇头,“只是旧识罢了。但他是个豪迈之人,你若是上门求助,他也定不会不帮。”
温听再次点头,“是的,薛宗主是个大大的好人。”
说完觉得口渴,又喝了口茶。
靳渊扬了扬眉,“你跟他很熟?”
温听差点忘了眼前之人是如何敏锐,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里。
她慌忙摆手,“不熟不熟,只是听过城里百姓这样夸奖他。”
总不能让她说,若不是不慎失足跌落湖中,她差点就做了薛朝的妾室了吧?
温听心有余悸地将茶盏搁远了些。
靳渊不欲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便就此揭过。他又从怀里拿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像之前递玉佩一样递给温听。
“这匕首你也拿着,必要之时,可以防身。”
“哦。”温听再次接过,跟玉佩一起放入怀中,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靳渊。
靳渊被她这眼神看的好笑,“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温听眨眨眼,“我在等你继续说啊。”
“差不多便是这些了。”
靳渊说完,忽然定定看着温听,直看得她心虚忐忑,才伸出手去。先是随意一挥将摆在两人中间的案几挥开,然后握住温听的手腕一拉。温听身子一歪,惊呼还未出口,已被靳渊抱了个满怀,安稳地放置在他的膝上。
惊呼便消弭在了口中。
温听靠在靳渊怀里,闻着他身上清浅的留兰香气,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也跟着渐渐安定下来。
“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你既已安排妥当,那便没什么值得忧虑的。即便真的有什么变故,那也不是你的错。你放心,我很惜命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持到你来救我的。”
“你倒是心大。”靳渊嗤笑一声,摸了摸温听的发顶,“那便去吧。”
温听却又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她磨磨蹭蹭半晌,忽而贴近靳渊耳边,轻而快速地说了句什么,而后离开了靳渊的怀抱,带着小跑向着仪仗走去。
靳渊突然空了怀抱,又猝不及防听到句真情告白,先是一怔,继而无奈一笑。
温听以为她说的是扬州话,他便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却不知靳渊曾数次往来扬州,对扬州话知之甚深。
他缓缓站直身子,看着温听身影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