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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两口儿[种田] (秦筝赵瑟)


  她身旁是一张圆桌,同样满铺着红色锦缎。桌上有一壶酒并两个白瓷杯子,一根裹了红纸的杆秤,以及还有一盘红色糕点,堆了两层高。
  看见糕点芦花顿时喜出望外,她定睛瞧了下,又使劲儿嗅了嗅,好像是红豆糕。闻着了味儿,她肚子就控制不住一咕噜又开始叫唤。
  桌旁四张圆杌,都一径铺了红缎子。
  红烛轻轻摇晃,在素色绢纸糊就的轩窗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屋子不算太大,一张床,一张案桌,一张圆桌并几个圆凳子。
  入眼都是红色,满目的红,红帐子,红被子,红烛红灯笼……芦花看得有些眼晕。
  肚子再度发出了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芦花将盖头撩开了些,再次看了眼桌子。
  白玉盘里那叠红豆糕馋得她直咽口水。
  芦花转动目光,微微起身,抻长脖子瞧了眼对面床上。
  那人还是面朝上没半点儿动静。
  也许是睡着了,也许……嗯,去见上帝了。
  她于是坐定,然后大胆伸手,动作迅速地将那一盘子红豆糕全抓在手板心里,再闪电般快速收回来搁在桌下遮遮掩掩。然后低着头,小块小块地把糕点掰开来塞进嘴巴里,就在红盖头下面轻轻咀嚼起来。
  新娘子的一举一动都被郁齐书看在眼里。
  自房门被推开,他就将所有的动静听在耳中。张妈同几个婆子出去后,他微微调转视线,瞥了眼坐在他身旁床沿边的他的新娘子。


第48章
  绝食三天了, 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饿。白天他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可能是回光返照,他想, 晚上竟然特别的精神。
  但也有可能这是他的新婚洞房夜, 短暂的一生就这么一次, 潜意识里还是不想错过了。
  他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偷觑她。
  她背影纤弱, 双肩瘦削,脊背拘谨地挺得笔直---郁齐书注意到她似乎有些不安,因为她双手长久保持着交握的姿势搁在膝盖上, 左手大拇指总不时去掐一下蜷握的右手虎口。离得近, 他已瞧到了虎口处的几道浅浅的指甲印子。
  这是自己在给自己壮胆么?她害怕?
  曾几何时,他是走哪儿都会有恋慕的目光黏在身上的状元郎、年轻有为的翰林院修撰, 如今姑娘却害怕离他这么近。
  郁齐书嘴角微微牵扯, 扯出一丝自嘲的笑。
  新娘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布衣,上身短打,下身裤子。衣裳是交领的, 自领口往右下胁都有盘扣扣住, 将她玲珑的腰身曲线很好地彰显了出来。衣服袖口和领口都镶了一条白边,白边上面绣了几朵桃红色的小花-—这是庄户人家女子的日常穿着,为的是方便劳作。
  衣裳干净整洁, 但明显看着是半旧的,比他家里丫头穿的都不如。
  她没穿嫁衣,着短打裤子就直接嫁过来了,还不是红衣服, 不过一套干净衣裳替代, 可见她娘家的家境不怎么样, 喜服都置办不起。
  不知道母亲从哪里找来的农家女。
  他害了一个无辜的姑娘。
  母亲非要为他娶妻冲喜, 母亲疼他,自是想找好人家的清白女儿嫁过来。可是,家世好的女子,父母定然不愿意女儿年纪轻轻嫁过来就守寡,而且冲喜也不好听,晦气---这事儿定然让母亲难办了,最后找了个贫家女,定然是无奈之举。
  郁齐书心中满是怜悯和愧疚,但是他已无能为力。
  将死之人,哪里还有精力管顾其他人?
  已经向母亲争取过了,但没能改变什么。
  事已至此,很抱歉,不知名的姑娘。
  内心正自对陌生姑娘感到无比歉疚之时,郁齐书眉头微动。
  他无意间扫到他的新娘子的屁股在几不可察地往床沿外边挪,一点点一直挪。
  郁齐书微讶,但是更多的是担心。
  你再挪就掉地上去了,青砖地板,又冷又硬,看你身上也没几两肉,摔疼了怎么办?
  郁齐书刚想开口提醒她不要再动了,就见他的新娘子突然一蹦而起,猫尾巴被踩到了似的,闪电般蹦到了对面桌旁凳子上,然后面朝着他的床,重新僵坐着一动不动。
  他愕然地微微张了张嘴。
  须臾,他就由一先的吃惊,到疑惑,到明了,最后释然。
  这是很怕他已成了个死人,尸体还正躺在她身后呢吧?
  郁齐书无声苦笑。
  收回视线望着帐顶,眼中犹如死灰。
  没多久,他又听见了她吃东西的声音,老鼠似的,小心翼翼地发出些许悉悉索索的响动。
  郁齐书又有些好笑。
  肯定饿极了吧?
  迎亲成亲,过程冗长而仪式繁琐,想来她此刻一定又累又饿。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但,是喜么?
  母亲怎么就不明白他的苦楚?带着对陌生女人的歉疚,他能走得心安么?
  他不想害人,于这位不相识的姑娘而言,一辈子就算毁了。
  当一家人被皇上敕令限期逐出京城,父亲到他房里叱骂了半日,什么凉薄的话都说了,全然没有关心过他才在金銮殿上受了杖刑,只能躺在床上。双腿血肉模糊,将包裹的白布和身下的床单都洇然得殷红,就没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毁了自己的前程,断了父亲的仕途,一大家子富足的生活沦为黄粱一梦,他是罪人,父亲那几房妾室隔着窗子哭哭啼啼地指桑骂槐,都憎恨他。
  最内疚的是,他连累母亲被父亲掌掴。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毁了我郁家!”父亲咆哮着说。
  母亲房里的东西被父亲砸了个稀巴烂,其中有他亲手送给母亲的琴---那是二人的定情之物,母亲视若珍宝。
  他忽然就想,不如就此离去?
  遂自暴自弃,不愿再瞧大夫了,双腿上的棒伤自出京后也未再换过药了,因此感染流脓、皮肉腐烂,他开始发高烧,一路上烧得稀里糊涂,竟然还留着条烂命捱到了乡下。
  不过,他余下的时日也不会再多了。
  本来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母亲却非要给他找女人来冲喜。
  这不是身体上的疾病,他的双腿不过是鞭笞后的伤,骨头断了可以接,肌肤烂了它会长出新的血肉来,实在是他觉得生无可恋,所以冲喜有什么意义?
  当初奋不顾身要退了皇婚,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死了干净,也算是给皇上有了交代,天家的颜面挽回,父亲可图谋东山再起。
  耳听着他的新娘小口小声地偷吃东西,吃得这么轻快,郁齐书努力说服自己---愿意嫁过来冲喜的,定然就是个贪图钱财的。乡下姑娘,除了身子清白,没其他可取。若他没娶她,她也就嫁个目不识丁的乡下男人,吃糠咽菜,人生仅仅如此。他不用愧疚,更不用感到良心不安,说不定他新娘子的父母对他千恩万谢呢,他是做了好事。
  对面长条案几上的红烛已燃去过半,橘红色的火苗轻轻摇曳,烛光映照着满屋子的红,一切像在醉生梦死中。
  郁齐书望着帐顶出了好一会儿神儿,他将短暂的人生过往在脑海了个过个遍,临到最后,不可避免的,不受控制的,芦花的音容笑貌浮在他眼前。
  双目逐渐赤红,他心头发了阵狠,祈祷下一世再不要遇见她!
  死,也是为了忘了她。
  烛火还在轻晃,他的眼皮儿渐渐沉重。


第49章
  芦花全没注意到床上人的那点细微动作。
  红豆糕吃完了, 她顶着喜帕又老老实实端坐了一阵。
  入洞房快有一个时辰了吧,自始至终都没人来理会过她。
  从接亲到拜堂,夫家处处透着压抑的气氛, 不过芦花早知道了自己是来冲喜的, 自然能想到男方家里是不可能请亲朋好友来吃喜酒的, 闹洞房什么的就更不可能有了。再说病重的新郎官应该也经不起这样的吵闹和折腾, 就只怕吃着闹着,红事真成了白事。
  但可是,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连盖头也没给她掀, 就有些奇怪了。
  一直叫她干坐着, 哪有这样入洞房的?
  芦花填饱了肚子,闲坐无聊, 有了心思关心自己这洞房要怎么入。
  离开潘家时, 刘桂香特别交代了芦花不要自己把盖头掀起来,一来不合规矩。盖头本来是给新娘子遮羞用的,姑娘初为人妇、为人媳, 不免惶惑、紧张、羞怯, 用盖头遮住,可以缓解她的压力。但你却擅自掀开,这么大胆不知羞, 若给夫家人瞧到了,少不得说她野,没教养;二来不吉利。丈夫用杆秤挑盖头,就取个称心如意的好兆头, 寓意姑娘嫁过来, 日后夫妻、婆媳、妯娌关系都和谐美满。
  掀盖头是新郎的专利, 他人不能代劳。
  桌上是备了杆秤的, 还有合卺酒。
  不过不是冲喜来着么?如果新郎官病得很重,已经不能自如行动,夫家人为了讨个吉利,肯定会吩咐下人协助新郎官先把她头上的盖头挑了再走。
  但先前送她入屋的婆子出去前特意跟床上的人打了招呼,可见床上那位并未病重到连掀盖头这件事情都办不到,所以,他怎么半晌都不出个声儿?也没听到他翻个身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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