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个声儿呀!”
“……”郁齐书呼吸一滞。
是芦花!
真的是她!!
眼角的余光已感觉到有摇晃的光影慢慢靠近他。
那女人还在嘀咕:“你要是死了,可千万别睁着眼睛啊,我怕鬼啊。”
“我是个好人,我从来没害过人,你千万别吓我啊。”
“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么年轻就死了,要是病死的,你就去找华佗。要是被人害死的,你成了鬼,肯定就知道谁是凶手了,你一定要找对人啊!”
……
郁齐书听得想笑。
好,好,果然是你呢。
你想我早点死,是么?句句不离死字!
他悲愤交加,当那盏烛火照亮了帐顶,床边磨磨蹭蹭罩过来一团巨大的阴影时,他施施然转过脸去。
木架子床成圆月型,床头挡在木隔板后面,芦花唯有将烛台拿近些拿高些,人走到床沿边才看得清楚床上人的样貌。
已经走到床边,强做镇定,芦花抬高手里的烛台,伸脖子往枕头上的人快速瞄了一眼,然后就害怕地转开了脸。
晃那一眼,足够她看了个大概。
嗯,好像还没变脸,皮肤白白的,挺正常的,不是死人那种青紫色。看来只是睡着了,睡得还挺沉。
嗯,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长得是真好看也。
嗯,他好像气呼呼的……奇怪,睡着了人会有这个表情吗?
嗯,那人跟我小哥哥好像有几分相似诶!
哈哈,感觉长得好看的男人都跟我的小哥哥长得像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我思之切,便看谁都是我小哥哥?
嗯,好像他睁眼了?我没看清,要不再偷看一眼?别怕别怕,他又不会吃了我。
诶,等等!
小哥哥……
芦花觉得自己的脖子变成了风车,要不转动脑袋咋这么难?吱嘎吱嘎,像风在吹动,风不够大,脸半天转不过去,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很厉害。
恍然间,她好像看到了深埋在心里的那个人。
会是他么?
不会是他吧,怎么会呢?
一定是我眼花了。
时间无声流逝,终于四目相对,芦花一怔好久,手里的烛台倾斜了而不自知,滚烫的烛油一滴滴静悄悄落下,尽数都滴落到了郁齐书搁在床沿边的右手手背上。
郁齐书轻蹙了下眉头,但他什么也没表示,就静静地把芦花看着。
眼泪自芦花脸上滑落,和着烛泪一起也滴落到了郁齐书的手背上,他感觉也是滚烫的,烫到了他的心,心尖儿颤了颤。
但他冷着脸,不愿开口。
这是对她的惩罚。
不想认她。
芦花微微晃动脑袋,不信地喃喃:“做梦呢,我正在做梦,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嘟囔中,烛台上那小半截蜡烛禁不住炙热的火舌撩拨,缓缓瘫软融化,然后自烛台上掉落了下来。
郁齐书眉头皱得更深了,视线平放,看向掉在被子上那截半残的蜡烛。
没熄,那一点要灭不灭的黄豆粒大小的烛火竟然撩着了被面,然后慢慢就燃起来了。
他眉头越蹙越紧,浓眉深锁,在眉宇间纠结成千千结。
视线缓缓抬高,又去看芦花。
发现她还是傻乎乎地把自己直勾勾瞄着,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眼泪却自脸颊哗哗地淌。
什么不可能?
我活着不可能?还是你不想见到我,才说看见我这事儿是不可能的??
他发狠地不愿出声,心里想,烧吧,烧死我好了,好叫你一辈子记着我!
火苗渐大,撩到了芦花僵在半空的手,她痛得一发才惊醒过来。低头一看,登时啊啊地跳起来就扑上床去,手忙脚乱地将火苗三两下扑打熄灭了。
这一搅合,两个人真正地呈了面对面的姿势。
与其说芦花趴在被子上,不如说她压着郁齐书。
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个拳头大小,呼吸都可以闻见。
这姿势瞬间勾起了二人无数甜蜜的回忆。
可是回忆越甜蜜,现实就越痛苦。
刚熄了火的被面袅袅的冒着几缕残烟,郁齐书隔着青烟看芦花,是他梦里百转千回念叨的人。胸口上有重量,她压得他呼吸不稳,这人是真实地杵在他面前,不是梦里了。
芦花也这么想,她的小哥哥终于终于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以为他一辈子都只会活在自己的回忆里。
郁齐书抿直了薄唇,叹息着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那么傻,都没什么变化。
这时候怎么只管发呆呢?
对视的时间不过十几秒,一会儿的功夫,但好像过了千年万年之久,芦花的脑子纷纷乱乱,她想起了自己同郁齐书提分手,想起了她忘不了郁齐书草草答应了个男生的表白,却处处拿郁齐书同交往的对象做比较,然后嫌弃人家,她就是个渣女,甩了一个又一个;又想起齐书第一次吻她,那么温柔和霸道。此刻再看他重逢后,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又想起先前听到的外头那几个大娘婆子们的议论,心里痛苦万分。
她的小哥哥,多么漂亮孤傲的人,现在躺在床上渐入弥留,裤子也没穿……完了后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委屈万分。
各种情绪交织,半晌,芦花双臂一收紧,“哥---”,一道期期艾艾的呼唤,“我好想你啊!”就连人带被子抱着郁齐书,“哇”的一声,汪汪地嚎啕大哭起来。
第52章
“你哭丧呐!”
房门“轰”的一声, 被人自外用暴力猛地踹开,四五个婆子齐齐蜂拥了进来。
芦花懵了下,随即感到十分丢脸。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就忙不迭地自郁齐书身上往地上滑。刚站好, 呐呐的张口, 想要解释点什么。但未及说话, 为首的婆子刘玉兰已经冲到跟前,一把就将她狠狠往旁边攘了下。脚下一踉跄,芦花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她整个人更懵了。
芦花的外表看着又娇又软, 但你以为她就可欺, 那你肯定错了。她是属于那种“你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犯我, 我绝不饶你”的莽子性格。
地板是青砖铺就, 表面粗粝坚硬。芦花被推得扑那一下,惯性使然,手板心磨破了一大块皮, 血珠子当时就溢了出来。棉布裤子也薄, 膝盖磕得青痛。
芦花嘶声呼疼,额角冷汗都沁出来了。那疼劲儿未缓过去,她就忿忿抬头, 预备豁出去了,当场就要质问那刘婆子为何推她,却见刘玉兰双手在空中乱抓了一把,好似病魔附身, 霎时趴在床沿就坐倒在地, 然后血红的嘴巴张开, 一边拍打床沿, 一边闭着眼就哭丧一般高声嚎啕起来了:“我可怜的少爷啊,您怎么这么想不开?早早就英年早逝了!”
“……”芦花默默闭上了嘴,又暗暗吞了口口水。
跟在后面的几个婆子啊呀一声也瘫在了地上,跟着也鬼哭狼嚎了起来。
“少爷,大少爷,您怎么这就走了?留下大夫人该怎么办呐?”
“婆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又看着你成亲,我还想看着你儿孙满堂哩!大少爷,我苦命的大少爷呀!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尽收了好人去!”
……
几人干嚎了四五句就结束了,互相搀扶着,似风中烛,慢慢颤巍巍地,身体东摇西晃地站了起来。
芦花看呆了,都忘了自地上爬起来。
几个人凑头商量了两句---“都别哭了,先看看大少爷吧,瞧瞧他是否有未了的心愿。另外,还要赶紧去给大夫人和老爷报丧。还有,房间里要有个人守着。”
又道:“玉兰胆大。玉兰,你快看看少爷闭眼未闭眼。要没闭眼,肯定是有心愿未了。”
说话的人推了头前的刘婆子一把。
刘婆子狠狠一吸鼻子,再抹了把脸,然后扭转身体面向床,抻长了脖子就往枕头上看去,嘴里抽噎着还在嚎:“大少爷,你死得可真……”霎时一滞。
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木架子床上,郁齐书古井渊潭的眼,黑不见底,阴凉的目光正如利刃般剜着她。
刘婆子吓得往后连连倒退,脸上极不自在,强作镇定地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却使一张老脸扭曲变形,“大,大少爷,您您还……嘿嘿,您醒着呐?”
磕磕巴巴,差点就说成了大少爷您还活着呐……
后面那几个簇拥成堆的婆子反应不及,蓦然被刘婆子踩了好几脚,很不满地将她往前又攘,还想骂两句。忽听到刘婆子的话,皆愣住了。以为听错,不禁稀奇地伸头往床内一瞧,这就都看见了郁齐书吃人的目光,登时全体噤若寒蝉,目光闪避,一个个都往别人身后躲。
婆子们低着头,双手双脚都绞着,窘迫得不知所措。
半晌,郁齐书费力地:“滚出去。”
他中气不足,这句话说得小声又轻,语气也没起伏。但因为屋子里很安静,所有人就都听见了。
钻入耳中,三个字耳刮子似的,啪啪打在脸上,又疼又怕呢。
几个婆子却如蒙大赦,眼睛都亮了,喜形于色道:“是是是,那就不打扰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休息了,婆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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