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来了?”
那双长眸今日神情淡漠的,格外惫懒的模样。
萧澧走上去,坐在他身侧,关心道:“皇兄今日可是头风又发作了?”
萧晗支起身子,冲他颔首,一张脸上血色全无。
连身上的黑色锦衣今日都好像是显得格外厚重,仿佛沉沉的压在他身上似的。
“现下可有好些了,需不需要臣弟去叫姜美人……不,是姜嫔过来?”
前日内务府已将升位份的圣旨传达各宫,由于此次全宫大封,大部分宫妃都获得了升位,是以这后宫中如今气氛喜气洋洋的,到处都可见笑容明媚的如花娇靥。
自古以来,人之所图,无非财名还有地位。
对于宫中这些女子来说,亦是如此。
不管是宫女还是妃嫔,往上升代表可以获得更多的权利和好处。
极少有人会不想要这些。
故而萧澧这几日见了多了,也就知道了各宫娘娘的位份变迁,是以他便改口把姜美人变成了姜嫔。
他是知道姜婵儿在皇兄心中的地位的,上回皇兄让他配合着一起搬倒王贵妃的时候,皇兄种种对其维护的表现就可以见得了。
并且他还知晓,有姜婵儿在萧晗身边,可以让他安神静气,心绪平稳,减少发病。
故而他想也没想,便提出了要让姜婵儿过来。
可没想到的是,话一说出,就被萧晗否决了。
“朕已然好了,不需你动这些个心思。”
萧晗与萧澧私下说话从来都是这么不客气的,是以萧澧半点也不会恼,反而还会玩笑着与萧晗打趣。
“皇兄,你是不是怕自己茹毛饮血的模样吓到了皇嫂?”
萧晗被他说中了心事,明显地愣了愣。
眼神暗淡下来,如笼罩了一团残云。
但片刻后就掩饰了下去,他冷冷瞟了萧澧一眼,没好气道:“滚。”
“我可不滚。”萧澧死皮赖脸地缠过来,于他身边的长椅上坐上,架起了二郎腿。
“臣弟今日还有要紧的事要来请求皇兄呢。”
“说。”
萧晗没有好脸色给他。
萧澧却依旧笑盈盈的,用热脸贴他皇兄的冷屁股,是他一贯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凑过去神秘兮兮道:“臣弟想向皇兄求一个女子,不知皇兄可否愿意割爱?”
萧晗哂然:“不想你如今胆子竟已大到如此地步,敢公然向你皇兄要女人了?”
萧晗语气虽然阴声怪气的,表情却是带笑的。
萧澧言之切切,眸中赤诚一片。
“皇兄,这姑娘是臣弟此生所爱,臣弟这辈子只愿要她,还请皇兄大发慈悲,成全臣弟,臣弟愿意为皇兄肝脑涂地,做任何事情。”
虽说觊觎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可萧晗本就是离经叛道的皇帝,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礼教规矩。
萧澧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在萧晗面前求这样的恩旨。
“肝脑涂地,做任何事情?”萧晗反复品了品这句话,问道:“你当真愿意?”
萧澧表情一凝,瞧着萧晗高深莫测的表情。
猛然觉得自己莫不是上了贼船,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此番或许要被他皇兄坑一把了。
不得不说,他这个皇兄还真是通晓驭人之道。
可为了秦苍,他含泪也要应下去。
他突然起身撩袍,单膝跪在地上,嗓音郑重而认真。
“但凭皇兄吩咐。”
萧晗起身,将他弟弟搀起来,冲他笑得一脸和煦,却无端让人觉得阴沉沉的,像是藏着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
“你放心,并不是什么为难的是,以你的本事,定然是不难做到的。”
萧澧扯着嘴角干干得笑:“皇兄何必给臣弟带这么大顶高帽,直言便是。”
“替朕诛一人。”萧晗冷冰冰地吐出一句,漆眸幽深似海,翻涌着比夜色还浓的波澜。
萧澧问:“何人?”
萧晗抿唇:“戎国三皇子身边的那个武士。”
“可是当日与皇兄和皇嫂比赛骑射的那个?”
“嗯。”
“皇兄为何……”
萧澧还未问完,就被萧晗漠然打断,“别的你勿需知晓,只管去做这件事,朕已派出过血滴子,但并未抓获此人,故此番派你前去,你需记着,若是他不肯就范,便当场诛杀。”
萧澧虽不知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让他皇兄如此记恨,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好,臣弟知晓了,定不负皇兄使命。”
见他配合,萧晗这才稍稍舒了意,遂揉了揉太阳穴,好似有些疲惫了。
萧澧识趣地便要走,“那皇兄好好保重身子,臣弟先行告退。”
临走前,他还是未有放心地问道:“那皇兄莫要忘了……”
萧晗打断他,语带轻笑:“放心,朕答应你,待你办完事归来,便是你与秦苍姑娘的大喜之日。”
话音落下,萧澧喜不自胜,激动地大拜下去。
“多谢皇兄,臣弟铭感五内,他日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萧颔端坐在椅子上瞧着他,眉梢舒展开来,凤眸滟滟生辉,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
“当真?”
萧澧的肩膀抖了三抖,几乎要吓得摔倒在地上。
“臣弟还有事就先走了。”
生怕萧晗故技重施,再给他交代什么艰巨的任务,萧澧急匆匆抛下一句。
落荒而逃。
萧晗瞧着萧澧离去的样子,颇有些兴致盎然地扬起了唇角。
终于将人打发走后,他叫人端来净脸的铜盆和巾布。
仔细地开始净手拭面。
他打算擦干洗净后去璇玑宫见她。
他想见她了。
可是……
他今日越擦却越觉得那血味弥漫在鼻尖,怎么也抹不去、擦不净。
“皇兄,你是不是怕自己茹毛饮血的模样吓到了皇嫂?”
萧澧戏谑的话语突然再次回响于耳畔。
萧晗突然浑身一僵,手中动作一猝,将铜盆打在地上。
咣当——
巨大的嗡鸣在殿内散开,回声久久不绝。
暗红色的血水尽数洒在地上,流淌开来,沾湿了他墨衣的袍脚。
连龙靴也被冲施了。
今日……
许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萧晗自嘲地轻哂,蓦地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
他扬袖去抹脸上未干的水珠,却将暗红的血水带到了颊边。
鲜红的血色落在白皙的面孔上,有种极其诡异而又妖冶的感觉。
那是重惊心动魄的美。
他破碎得笑着,满目凄凉:“呵,叫朕如何不怕……”
“朕自然是怕的……”
“她是这般干干净净的,朕却是……却是……”
他笑得声嘶力竭,眼中满是荒芜,无一丝光亮。
最后,笑声渐渐消止,化作了浓浓阴翳。
“那不如,便共赴地狱好了。”
萧晗的视线直直落在殿中的黑猫身上,长长的漆眸中赤红一片,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一潭死水中深不见底的旋涡。
黑黢黢的着实令人可怖。
唇角勾着古怪又邪气的笑。
虽说是笑,却更像是哭。
破碎的像是一提就散的木头娃娃。
那只黑猫浑身毛发都倒竖起来,戒备地竖起了长长的尾巴。
第44章 讨个说法
废弃的冷宫内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坐在坚冷的地砖上, 透着槅门的缝隙,用一双浑浊呆滞的眼眸望着外头的世界。
没有人能想得到,这灰头土脸、了无生气的女子,竟是原先在后宫中权势滔天、呼风唤雨的王贵妃。
废弃的宫殿内荒草丛生, 殿门被锁死, 透不进太多日头, 只有阵阵阴风能从门窗的缝隙中穿进去, 有时会发出阵阵类似鬼哭的声音,格外怖人。
王贵妃已经被这样的处境折磨疯了。
她整日不人不鬼地在殿内哀嚎, 实在没力气了, 就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外头的世界发呆。
每日只有中午的时候, 这便才会有人气, 大约都是一些新进宫的小宫女, 被派来干这没人愿意干的活计。
送饭。
这些小宫女虽然都是被人欺负,没办法才来做这件事的,可每个人来的时候都是觉得万分晦气的,总是嘴里骂骂咧咧说上两句才算解气。
有的甚至站在台阶之下, 将碗往那门洞前扔过去, 喂牲口般随那碗盆打翻了也不管。
即便如此,还要阴阳怪气嘲讽上一嘴, 才愿意离开。
不过,今日来的两个小宫女。
倒是格外一反常态。
不仅没有骂骂咧咧说晦气。
还一步步迈到台阶最高处, 动作小心的把从门洞中递进去, 让那里头的女人将饭碗接好。
其中一个又瘦又小的宫女站在边上, 怯生生地对着另一个年龄大点儿的宫女说道:“夏至姐姐, 能不能快些, 这里阴风阵阵的,我害怕。”
尽管小宫女很害怕,可这个叫夏至的宫女并未答应,反而对她说:“你若是害怕就到门外去等着,我好了之后来找你。”
小宫女怯懦胆小,想想也是好的,便道:“好,那我在外头等你。”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下台阶,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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