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可太好了。”林策满口应下,问都不问要去哪儿,“赶明儿就开始安排。”
“嗯。”
这边君臣两个扯着闲篇儿,又摆上一局棋,心不在焉地落子,那边的皇帝已经将钟离玄请到干清宫,奉为上宾。
已经寒暄过,也说了不少,皇帝还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执意请钟离玄坐了,自己则小学生似的侍立在一旁。
钟离玄瞧着,心里又是笑,又是叹气:这块料,实在不适合做皇帝,行昭这一天天的,居然也忍得了。他不得不客套:“皇上不坐,焉有贫道落座的理,礼数不可废。”说着便要起身。
皇帝连忙阻拦,“不不不,您得坐着,朕有要事相求。”说着也不等钟离玄应声,顾自道,“朕听说过,您医术了得,而且识得不少圣手,定是实情吧?”
“医术寻常而已,却当真识得一些医术高明之人。”钟离玄道,“皇上要贫道为哪位贵人把脉么?”
皇帝轻轻地透了一口气,神色愈发恳切,“朕要求的,是您得空看看太后的脉案。”说话间,不自觉地不再拘礼,“母后伤病缠身,这是谁都知道的,我奉父皇之命,一直命太医院里的二郑悉心服侍,只怕他们医术有限,不能很好地帮母后调理。这事儿您就算是为了江山社稷,也得多费心,母后不安,则朕不安,则天下不安。”
钟离玄于是和某一日的裴行昭一样,明白了一件事:这厮比行昭自己还怕她死。
不,这么说也不对。行昭那小兔崽子,从来就没在乎过她那条小命。
他的心踏实了几分,总算是明白,行昭为何一直纵容着皇帝偷闲躲懒没个正经,因为这人是打心底认同且关心她的。
“皇上放心,”钟离玄道,“贫道自当尽力而为。”
“如此,多谢真人了。”皇帝深施一礼,这才在钟离玄再次示意下端端正正地落座,脑筋一刻不停转着,开始打腹稿:最重要的事情说完了,也该说一说自己要出宫闭关的事儿了,钟离真人要是能带着自己走,母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准儿立马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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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通玄真人会晤的消息,次日传遍宫廷内外。人们都通过干清宫里的宫人之口得知,通玄真人应皇帝恳请,在皇城住下,闲来畅谈古今,饮茶对弈。
太皇太后听了,笑了一阵子。
什么畅谈古今饮茶对弈,不外乎是皇帝找到了修道路上真正的引路人,能时常得到提点。
要是换个人,她少不得捏一把汗,通玄真人又不同,那人在道教之中,不亚于当世最负盛名的得道高僧——她要是能得了高僧指点,必定高兴得找不着北。
所以,她毫无反对之心,只是有些羡慕这孙儿的好福气。
裴行昭趁着皇帝有事儿忙着,内阁也能代为处理朝政,有加紧的折子送到她手边即可,便知会了他和太皇太后、皇后,要到裴府住几日。
皇帝与太皇太后得知林策、杨攸、许彻及一众锦衣卫暗卫随行,自是没有二话,只叮嘱她在宫外注意膳食,少喝酒——她和林策、杨攸是三只醉猫,一到晚间就酒不离手,从不是什么秘辛。
有异议的是皇后,闻讯立刻对裴行昭说:“我也要去,您带上我吧。”
裴行昭讶然,一转念便爽快地应下,“行,一块儿去。对外就说你放心不下太后,要跟随左右照料。”
皇后高兴得恨不得给她磕一个,当下欢天喜地地筹备起来。自己那娘家,这辈子都不会回了,可是没关系,跟着太后住娘家,一准儿特别舒心,还能开开眼界。
当日,没有任何旨意到裴府,一行人轻车简从地登门。
二夫人喜不自胜,却也真的有些提心吊胆:行昭不拘小节,可同行的还有皇后娘娘、两位郡主和锦衣卫,怠慢了可就不好了。
裴行昭先一步让她心宽,“来的都是自家人,您只当寻常亲戚一般款待就是了。裴府摆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情形谁都晓得,没谁是来胡吃海喝的。”
“是啊。”皇后挽着裴行昭的手臂,笑盈盈地附和,“本宫不过是陪着母后来住娘家,母后一向节俭,本宫和同来的人也都不是铺张之辈,有个落脚之处,尝一尝家常便饭,已是再好不过。”
婆媳两个看起来分明是姐妹,而且还是做媳妇的年龄稍长,可是站在一处,硬是不会叫人觉着突兀别扭,言语间那份亲昵,更让二夫人心里熨帖,面上由衷地笑着,频频称是,转头麻利地安排下去。
裴行昭选了自己自幼居住的小院儿。
皇后和两位郡主的下榻之处是旁的闲置的院落,久无人住是真,却一直有仆妇打理,干净整洁,加之正是秋日,不需生火用冰,只消点上一炉香,换上簇新的被褥即可。
许彻和随行的锦衣卫更好说,住在外院两个小院儿,还戏言有他们在,裴府的护卫可以放几日假了。
裴行昭和行川、宜室、宜家说了一阵子话,因着过节之类的日子总有礼物往来,宜家又早已跟她熟稔,且乐得左右周旋活跃气氛,手足四个不消多久便言笑晏晏。
裴显下衙后,急匆匆赶去见裴行昭,额上有些冒汗,心里有些啼笑皆非,“事先知会一声多好,又不是自己过来串门,怠慢了可怎么好?”
“这话说的,我就是能怠慢的了?”裴行昭笑道,“放心,给您和二婶带来的都不是客,都比我好打发,我得有好酒,他们却是连酒都不会跟您讨。”
“酒管够,管够!”裴显笑起来,“我这就去酒窖,亲自给你们选出最好的!”说完,当真穿着大红官府就去了酒窖。
裴行昭和阿妩、阿蛮笑了一场。
临近傍晚,宫里来人了,太皇太后、皇帝分别派人送来了上好的酒、肥美的蟹、猪牛羊肉和一应时蔬,且都给了裴府各人赏赐,要他们好生照顾太后的衣食起居,短缺什么知会宫里即可。
晚间的主菜是清蒸蟹、天香鲍鱼、腰果鹿丁、盐水牛肉、八宝鸭、百花鸡,另有鲜蘑菜心、糖醋荷藕、莲蓬豆腐、椒油银耳、蜜汁番茄、辣炒雪里蕻等配菜。
酒先是陈年花雕,后来几个酒鬼嫌不够劲儿,换了裴显亲自从酒窖里取出的陈年竹叶青。
行川和宜室、宜家年岁都小,又尚在三夫人的孝期,吃荤已经是破例,酒自然是一滴都不沾的,但只是坐在一旁瞧着一行不速之客,已觉妙趣横生。
贵为太后的姐姐是怎样的人呢?
言行做派是很接地气儿的,三言两语便能消除自己与某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是永远都无法接地气儿的,那般高贵典雅,那般沙场中铸就的威仪,令寻常人如何也不敢与她不见外。幸好,是有例外的,譬如裴家的人可以,譬如两位郡主和许大人。
只听着君臣几个说笑,便能长见识,一颗心如飞鸟一般雀跃,想展翅翱翔至高处,在见识学识方面,离长姐近一些,再近一些。
亥时,裴行昭让二夫人带着三个孩子去歇下,“今儿高兴,我们还且得闹腾呢,您不用管了。”
二夫人从善如流,带着儿女、侄女回房去。
余下的这些人,把酒席挪到了庭院中。
皇后不解,问裴行昭:“我就总纳闷儿,你们怎么总是在水榭、院中喝酒?”
“外头敞亮。”裴行昭笑眉笑眼地解释,“这是我的毛病,总得板着,才不至于让人张罗生篝火烤肉吃。”
原来是在军中形成的习惯。皇后释然。
“干嘛不张罗呢?”林策道,“我要吃烤肉!”
裴行昭哈哈地笑,皇后、裴显、许彻、杨攸也笑。
裴显边笑边吩咐下去,“在家就图个自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裴行昭道:“这可是您说的。”
“我说的,说到做到!”
叔侄两个,总算是有了叔侄间的随意亲近。
几名锦衣卫横竖无事,索性替了裴家仆人,生火,架上烤架,切肉,各司其职,麻利迅速。
裴行昭和杨攸还不忘异口同声地提出要求:“多放些椒盐辣子。”
等待期间,几个人开始行飞花令。
历代诗词浩渺如烟,命题不论广泛狭义,都能搜寻出大量词句,也便令人百试不爽。
许彻早就说过,被迫涉猎过太多的诗词;
裴显在官场从不以学识才情扬名,可熟人都知道,他学问最是扎实,早先也没研究先人的文章诗词歌赋;
皇后不信佛不信道,针织女红也一般,出彩的正是诗书礼仪,只是常人不得知而已,记得的都是她在闺中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今日倒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相较而言,林策的性子有些像男子,其实最不喜吟风弄月,却也和裴行昭一样的过目过耳不忘,历练了整个夏日,水平早已非常人可及。
杨攸和林策不相上下,今日便有“林郡主出马也等同于我”的意思,又见裴行昭无意凑趣,一心等着吃肉,索性拉上她过去亲手烤羊肉。
两个人真就一边烤一边吃,津津有味。
在玩儿飞花令的那几个则顾不上她们,一门心思分出个输赢。
比试过三轮,皇后、许彻、裴显各胜一局,兴致逐渐转移到吃烤肉上的林策始终居第二,不等别人说什么,自己先举着几根肉串来了一句虽败犹荣,把众人笑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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