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公亦面不改色,回道:“臣愿领罪。”
“陛下,”凌霜虽然不知父亲与南容澈这番对话其实别有深意,但却自有理解父亲如此做的理由,于是便在旁向南容澈解释道:“府中花木皆是家君为先妣所植,是为寄托一己追思之物,恐与圣驾不宜,请陛下体谅。”
“既是如爱卿所言,那便罢了。”南容澈仍旧笑意盈盈,气定神闲地说道:“何况朕还有爱卿亲手所植的梅花可赏。”
看着主君神色怡然地起身离去,在御前近侍小笋的一声“退朝”声中,朝班中数人便已想到了该如何准备圣上千秋的贺礼。
晏麒与凌霜相随走出朝堂,行走间不忘提着公事:“那关于开设女子书院的事,我再到你府上细谈。”
凌霜且行且回道:“我这几日还要去校场练兵,未免你来了又要空等,还是我得闲便去你府上吧。”
“好。”晏麒听凌霜这样说,心中甚是喜悦,应得倒是快。
凌霜正要为暖袋儿的事向晏麒致谢,却被侧方传来的一声“晏麒哥哥”打断,循声望去,便见毓宁公主一路连走带跑地来到近前。凌霜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露出欣赏的笑容,而当迎上她的目光,却发觉她正不无提防地望着自己。
第十一章 枉用心两情不悦
凌霜看出毓宁公主应是找晏麒有事,自然知趣地先向晏麒作辞:“麒兄,我先行一步了。”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去,不意却被晏麒一手拉住,说道:“无需回避,等我一起走。”
晏麒虽然说无需回避,凌霜还是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这些毓宁公主自然都看在眼里,却仍然心中不悦。而晏麒始终都是从容自适的仪态,先向毓宁躬身揖手道:“晏麒见过公主。”
“晏麒哥哥,你叫我宁儿就好了。”毓宁公主含笑回应,并伸手来扶晏麒平身。
晏麒不待毓宁碰到自己,便顺势向后退去,依旧恭敬道:“臣不敢越礼直呼公主名讳。”这一退就又与凌霜并肩了。
在毓宁公主幽怨而委屈的眼光下,凌霜只得又退后了几步,暗自心语:麒兄何以定要我在旁相候,无端引来这小公主的嫌忌,我自是明白他对公主无意,可让我在此见证他对那意中人的专情,实在没这个必要吧。如此想着,凌霜便侧转过身,不去看他二人,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却是躲不开的。
还是毓宁公主先开口道:“那……那个香包,你喜欢吗?”
晏麒记得已经托姐姐将香包退还给公主,听她如今又这样问,似乎并没有明白自己的回绝之意,但若当面回答说不喜欢她的馈赠,未免太不尊重。于是便以疏远而不失礼仪的语气回道:“徒劳公主玉手,臣在此谢过。”
“徒劳?”毓宁公主的话音由期待转作犹疑,喃喃道:“难道你不喜欢么?”继而又带出了哽咽:“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够好。我第一次做这个,又笨手笨脚的……可是当姈姝姐姐告诉我说你收下了,我真的很开心……”毓宁公主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垂下泪来。
晏麒见毓宁如此,感觉像是自己欺负了她,虽然心中疑惑姐姐说的收下的话,此时也不好说清楚,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觉回身看向凌霜。
凌霜似乎不为所动,依旧原地站着,看起来完全无意介入自己身后的纠缠。
晏麒正不知如何是好,毓宁却自己止住了哭,一边凑上前来挽住他的手臂,一边自拭着眼泪说道:“晏麒哥哥,我再重新给你做一个吧,这次一定做得好。”
晏麒尽量不失礼地将手臂从毓宁手中抽出来,说道:“公主不必费心了,臣当不起。”说完也不再抬眼去看毓宁,道一声“臣告退”便转身走开。
凌霜见晏麒开步离去,自也随后跟上,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毓宁公主——这个委屈失落的小姑娘,让她倍感无奈。
凌霜与晏麒相随走出皇宫,两人却都一路无话。晏麒在想或许方才自己不该一意将凌霜留下,可是当时自己偏偏下意识地拉住了她,而现在却不知她会如何看待此事。晏麒实在不想凌霜因此误会什么,可毓宁公主说的话,又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否认。
宫门前驻足,终于还是凌霜先开了口:“麒兄,本来在此事上我不该置喙,毕竟这算是你的私事。”
“其实,我倒希望知道你的想法。”晏麒神情认真地望着凌霜。
凌霜亦郑重直言:“前时陛下为你和毓宁公主赐婚,你不肯应承,我想或许是因为你心有所属。”
“确实如此。”晏麒诚挚的目光与凌霜相对。
“既然如此,麒兄为何还要收下毓宁公主的礼物?这样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岂是君子所为?”凌霜坦诚表明自己的态度。
被凌霜这样出言质问,晏麒只觉心中一阵酸楚,却是无言以对。
“凌霜言尽于此,望麒兄慎思之。”面对晏麒黯然落寞的神色,凌霜也不忍多说,只又道:“我营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看来在这件事上凌霜果然误会了,这无疑使晏麒难过,然而即便误会已成,凌霜心中的不平却是为毓宁公主而发,这一点更让晏麒神伤。
襄国公府门前,晏麒独自站了许久,仿佛一旦自己跨近府门,便会与凌霜相去更远。回想着她那一句“岂是君子所为”,晏麒不禁对着虚空发问:“她近日还会来见我么?”对于这一问的答案,且须留给时间,而他当下要做的,是尽快将误会澄清。
因此,晏麒一回府便径直来寻晏姈姝。
晏姈姝正在自己房中作画,随着她指间的妙笔点染,画纸上逐渐呈现出一幅窈窕美人步步生莲的图景。看见晏麒来到好一会儿,也未曾搁笔。
“阿姐的画艺真是日见精进了。”晏麒看着画卷,在旁赏赞道。
晏姈姝抬眸向晏麒一笑,手中仍不停驱笔道:“既顶着南晔才女的名头,哪敢懈怠啊?”
“听起来阿姐的名头,竟成了负担。”
“是负担,亦是乐趣。”晏姈姝即使说起闲话来也还是一本正经的腔调。
晏麒此时却无心与她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便另起话题直陈来意:“阿姐,今日下朝时我见到毓宁公主了,她提起了香包的事,很令我疑惑。”
晏姈姝手上一顿,这才提起笔来看着晏麒,依旧含笑说道:“啊,那香包我放在你房里了,你未曾留意么?”晏姈姝口上如此说,却清楚记得自己是刻意将其放在隐蔽处的。
晏麒房中本来自有香薰气味,确也不易察觉,可他已然在为自己的疏忽懊恼,然而晏姈姝这般理所当然的应对却更令人烦郁,晏麒不禁蹙眉沉声道:“我分明说过请阿姐代劳退回的。阿姐为何自作主张?”
晏姈姝并没有因晏麒的诘问感到为难,反而从容说道:“我只当你是因为害羞才那样说的呢,你不是很喜欢香草……”
“阿姐何必拿话搪塞我,你向来颖慧过人,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晏麒冷然打断晏姈姝的话,径直说道:“我是一向敬重阿姐的,不想妄自揣测阿姐的用心,也请阿姐以后再不要如此行事,无端给他人造成困扰。”
晏姈姝从未听晏麒说过这样的重话,吃惊之余方才改色说道:“子麒你莫恼,其实我也只是遵爹爹之命。”看着晏麒忍怒离去的背影,晏姈姝又想起那日在襄国公书房外听到的爹爹和晏麒的对话——使她从中得知自己的弟弟和当今陛下竟然都属意那个平朔将军江凌霜!
晏姈姝自然没有理由妨碍晏麒对凌霜的用心,然而凌霜那尚且未明的心意却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威胁,只因它太有可能成为阻碍自己的魔障!对此她决不能坐视,只因自她三年前在宫宴上初次见到南容澈的那一刻起,便已将少女青春的爱恋一心托付,并决意要做南晔未来的皇后了。
“无端给他人造成困扰?”晏姈姝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心下自语道:“让她困扰才不是无端。太后对她已然多有不满,毓宁公主对她也会心存芥蒂。”晏姈姝转身走回画案前,一边重新提笔描画莲图,一边说道:“即便陛下的后宫只能有一人,也绝不会是她江凌霜。”
第十二章 偶失仪何言分忧
清心殿中新添了几品秋菊,芳气清幽,使人心怡。南容澈一手支颐斜靠在广椅上,另一手的指尖随着滴漏的声音在御案上轻轻叩击,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旁斟茶的小笋,眸色很是深沉。
小笋直被主君盯得脊背发凉,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觑着南容澈的脸色试探着说道:“陛下,小笋子要是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旨降罪,陛下只管这样盯着,小笋子害怕。”
南容澈神色动作仍旧如前,只缓缓开口道:“朕在想,凌霜平日不肯进宫,或许是因为你那日自作聪明故意把话说错,吓着她了。”
小笋心知主君这是因为平朔将军数日不曾奉谕进宫侍驾而郁郁不乐,却又不想被人看出来,反自寻个由头拿近前的人解闷儿,故而颇为委屈地说道:“陛下若要因此降罪,小笋子不敢不领。可当时也是因为见晏上卿在旁才多说了一句。到底将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将军这几日没来,想是还未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