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宁公主定定地站在当地,夜晚的凉风吹乱了她眼中那抹希冀的神采,却为她的双眸填满了秋水的涟漪,她感觉自己没有力气再听晏麒继续说下去,咬牙忍泪看着晏麒半晌,终于一把抓起晏麒递上来的芷兰荷包,没再多说一句话便转身跑开了。
梧桐叶仍旧幽幽地落着,凌霜知道身后几步之外,晏麒正站在一片皎洁的月色中,而她此时却并不想走出来相见。
第十五章 因称贺语惊四座
凌霜返回庆天殿中时,晏麒已然归座,而毓宁公主却直到宫宴结束都没再露面。想到方才在偏院晏麒和毓宁公主所说的话,凌霜便不难理解她缺席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她一时难以平复其难过羞愤的心情,亦或许只是不想再见到那个阻碍了她的赐婚的人。
虽然凌霜从不曾想到,自己便是晏麒心中属意之人,但事实既是如此,她就再不能坦然地自引为局外之人而认为自己与毓宁公主此时的烦恼毫无干涉。席间,当再面对晏麒对她举杯相邀同饮时,凌霜却难以如之前一般对他自然地回以会意一笑,只恐两心之意未必相通,倘若彼此错会,终将更惹伤心。
凌霜回想这一场千秋欢宴,出乎意料的事可谓一件接着一件:
本以为陛下偏爱赏梅,却见群臣争相以不在花时的莲花献贺来取悦君心;有心暗自费神寻出陛下口中那无意于君的佳人,直等见到晏姈姝献出观音舞而又悉得廊下莲花为赏赐,才惊觉满朝中不知陛下倾心于何人的竟只有自己;太后不吝溢美之词地引导着宗室亲贵们对晏姈姝大加赞赏,看来应是助陛下俘获芳心之举,可看陛下的态度又似不以为然;前几日还觉得毓宁公主投来的提防和嫌忌的眼光是她太过多心,怎料席间出去透个气的功夫,竟得知晏麒那神秘的心上人便是自己……
这些事挑动着凌霜的心弦,各种复杂的滋味萦绕在心头,使凌霜一时难以理清自己的情绪,只是尽量表现得冷静自持,而她神色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犹疑、失落、倦怠、无奈,尽都落在南容澈的眼里。
南容澈依旧含笑看着凌霜,目光中满是浓情的期许,温声唤道:“爱卿。”
殿中众人听到主君开口说话,瞬时安静下来,并循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聚集在平朔将军身上,而她此时正自颔首沉思,竟没应声。南容澈于是又唤道:“凌霜。”
凌霜闻声抬头,正对上南容澈柔和关切的目光:“在想什么?”
“想陛下。”凌霜未及多想,鬼使神差地回道。却不知这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中,自生成了各种领会。有的人暗笑这平朔将军真不愧是巾帼英杰、性情中人,大庭广众之下竟敢如此直接地向陛下表白情意;有的人则暗叹太后之言不假,这女孩子真是不能缺少母亲的教导,且看这随父长大的平朔将军,全无一点谨慎羞耻之心,口称思君,成何体统!
太后闻言,也不免现出惊异费解的神色,忙转向柔隐太妃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她刚说什么?”柔隐太妃先向南容澈望了一眼,方低声向太后回道:“我也没听清楚。”
晏姈姝的脸色也怎么不好看,在两颊上晕染了一整晚的红莲之色一时间似被莲叶给掩盖了,嗔目看着凌霜,手中的丝帕因被掐得太紧,几乎要被指甲刺破了。晏夫人从旁握住女儿因过分用力而微颤的手,悄悄地掩在自己的袖子里。
晏麒望向凌霜的神情看似平静,却无从掩饰他眼底的紧张和落寞,他屏息定眸地望着她,仿佛一呼吸一眨眼之间便会失去什么。连靖远公也不禁讶然地看着女儿,却并不是怪她言语无状,而是为她言下的心意感到担忧。
周遭的各色眼光让凌霜顿感芒刺在背,而南容澈此时无比惊喜而认真的注视更让她觉得腮边红热犹如火烤,连着耳际肩颈也随之灼热起来,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实在太过惊人,心跳也不由地随之乱了节拍,只好又硬着头皮解释道:“今日既是陛下的千秋嘉辰,臣自无别事可想,唯愿陛下长乐无虞,福佑天下!”
靖远公亦知凌霜窘迫,自不失时宜地领衔举杯,借着她的话和群臣一起向圣驾恭贺:“愿陛下长乐无虞,福佑天下!”
南容澈对凌霜舒然一笑,方从容举杯与众卿同饮,亦觉今晚属这一杯酒最为沁人心脾。
待从宫中罢宴回府,早已月过中天。靖远公本来有话想对女儿说,但见她神情倦怠,便只嘱咐她好好休息。
凌霜回到房中,更衣准备就寝,眼睛瞥到床头放着的绣有白梅的暖袋儿——正是晏麒所赠之物。看着它,凌霜又不禁联想到毓宁公主送晏麒香包的事。想着当日自己是怎么对晏麒说,既然他对毓宁公主无意,就不该收下她的礼物。而此时看着自己床头的暖袋儿,凌霜真有些无地自容。
凌霜对晏麒以兄相称,正是因为在她心中一直将他视为兄友。两人自幼便同侍东宫,可谓是两小无猜、出入相携,遇得珍奇可爱之物,便常相馈赠。只是这几年因边城京畿千里相隔,自少了这般分享之乐,但因彼此重逢之时并不因久别而觉得生疏,以此再收到他的礼物时也并不曾多想。
若今日不曾听到晏麒和毓宁公主说话,凌霜仍旧只将这精美可爱的暖袋儿看作是挚友的关心,兄长的爱护。可现在既然已得知麒兄的心意,便不能再若无其事,佯装不知。正如这题字所云“不同桃李混芳尘”,白梅之质不同于桃李之姿,情人之意自异于朋友之情。
或许晏麒并不急于得到凌霜的回应,他宁愿默默期待着“忽然一夜清香发”——等待着她由衷地生发出愿与一人相伴天涯、相随红尘的悸动,而若那人恰好是他,他定然不怨此情何生之晚,不负此情如我之深。
“麒兄,如此厚礼恐怕我也不宜再收着了。”凌霜自语道,并将暖袋儿拾起移放到床边的案几上,准备明日拿去还给晏麒。
翌日,凌霜正准备去往晏府,刚要出府门,正巧遇到一斥候冲门而入,见了凌霜却急道:“我有紧急军情要呈报平朔将军,将军可在府中?”
“是我。”凌霜见那斥候未能认出自己,便郑重报出姓名,又断然问道:“出了何事?”
斥候不无狐疑地看着凌霜,实在不敢将这个容色秀美的少女和那面目狰狞的“半面夜叉”联系在一起。凌霜便取出随身携带的玉螭印信给他看,无奈说道:“认得此物吗?还是非要我戴上面具再来见你?”
满朝将帅唯有平朔将军有陛下亲赐的玉螭符印信,此是军中皆知的事,斥候见了印信再不迟疑,忙取出怀中密函呈给凌霜。
凌霜当即拆阅,看过后不禁妙眉深锁,果决说道:“我即刻进宫面圣,你且留府候命。”
第十六章 行坦荡谗言难预
按例千秋节后会休沐七日,文武百官都不必上朝,也是为让皇帝多几日清闲,而南容澈今日却如往常一样在宣政殿处理政事。听小笋奏禀说凌霜来了,自是十分欣喜。因她昨日夜宴上的那句惊人之语实在投合圣意,尽管后面又多出一番解释,但南容澈却偏偏只对那最初的一句印象深刻。
见凌霜进殿,南容澈先向她笑问道:“昨夜散得晚,爱卿可休息好了?”
“是。”凌霜并无多赘言,肃然说道:“臣有要事奏知陛下。”
“何事这般严正?来,坐下说。”南容澈话音方落,小笋已在御案旁为凌霜设好了座。
凌霜并未入座,却自取出已启封的密函呈上。南容澈接过来打开看过,自收敛了笑容,正色询道:“这是从边关军中发来的?”
“此为守将萧成亲笔,并且由斥候传送。”凌霜郑重回道。现今在南晔与扶朔的边关镇守的将领萧成正是凌霜的副将,他的笔迹凌霜自然能够辨识。
南容澈点点头,继续说道:“函中说,扶朔新君有意遣百人使团来朝结好,却不曾修国书致意于朕,反而先向守将去函声称询问平朔将军之意。”南容澈将手中函件顺手掷在御案上,又向凌霜问道:“爱卿以为,这是何用意?”
“无非是意图使君臣相猜,以行间离。”凌霜陈言坦率,毫不回避南容澈可能会有的其他疑虑:“即使此函未曾送达京城,陛下不日也会得此消息。不过守将萧成本该将此事直呈陛下,今其径直呈至臣所,实非所宜。”
南容澈见凌霜竟如此敏锐警醒,便又和颜说道:”爱卿言重了。萧成是你的副将,他此举正可见其忠直,亦可知爱卿选将用人之明。朕若因此小节怪罪,岂不成了狭隘之君?难道朕在你心中,便这样小气?”
“自然不是。”凌霜从容回道:“只是臣本当守分自律。”
“朕倒不介意你恃宠而骄。”南容澈宠溺地看着凌霜,以满含信任的语气说道:“扶朔新君既然声言只想求得你的意见,此事便由爱卿你来处置。”于是将密函收入信封,交回到凌霜手上:“朕且等着看这扶朔新君能有什么新花样儿。”
凌霜领命离宫。方出宫门,便看到襄国公府的车驾,本以为是晏麒,正要走上前去说话,却见晏姈姝从车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