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南容澈爽利作答。
太后颇为欣慰地点点头,轻啜了一口茶,继续道:“可有心仪之选?”
“便是靖远公之女凌霜。”南容澈对自己的母后直陈心意。
太后吃茶的动作为之一顿,继而决然回道:“哀家觉得,她不合适。”
“母后选的人,儿臣觉得更不合适。”南容澈说这话时虽然面含笑意,温和的语气中却透出帝王的不容置疑。
太后似乎没有料到南容澈会径直违逆她,不禁一怔,面色随着冷下来,将茶碗盖上放在一边,方说道:“皇帝何出此言?”
南容澈始终面色不改,仍旧温声说道:“朕知道母后属意襄国公之女,可此女不得朕心。”
“皇帝,”太后肃然道:”你都未曾认真与姈姝说过话,怎么就断定她不合你的心意?”见南容澈只顾自在饮茶,无多言语却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太后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好,哀家今日倒要听听,那江凌霜胜在何处?”
南容澈轻轻一笑,只说了一句:“母后,没有人能和凌霜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太后显然没有领会南容澈这句话的意思,继续说道:“论家世,论品貌,姈姝并不逊色,若论性情,则要更胜一筹……”
“母后无需多言,”南容澈放下茶起身,断然说道:“朕意已决,皇后之选,唯有凌霜。”说罢便向太后行礼作辞:“天色不早了,请母后省心静养,儿臣告退。”
见南容澈完全无意听自己细说,真个转身要去,太后岂肯轻易作罢,索性冲口说道:“靖远公有不臣之心,皇帝不可倚重太过!江凌霜若为皇后,岂不是要令南晔易主?”
太后这一番话,句句触动帝王禁忌,南容澈闻言抬头,深不见底的眸色中分明透出凌厉,说话的声色却听不出情绪的起伏:“母后这话从何说起?”
太后见南容澈果然在意,便继续说道:“江凌霜以平朔将军之名驻兵关外要塞,其父江骋又以靖远公之尊掌权内京,南晔百姓敬奉江家为护国之神,长此以往,如何不生轻慢帝室之心?”
“母后多虑了。”南容澈认真听太后说完,又泰然说道:“父皇在时,靖远公便忠心辅佐,屡建奇功,凌霜亦与朕有伴读之谊,且冰心可鉴。护国之功重如泰山,百姓爱戴也是常情,况且国祚不废则帝室不衰,君臣之间如同唇齿鱼水。朕自不疑靖远公,更信得过凌霜。”
“皇帝真乃君心宽似海,定要怪哀家妇人之见了。”太后说着起身踱到南容澈身边,说道:“只是哀家实在不知,这‘万岁’之贺,什么时候连将军也能安之若素地受用了?”
太后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南晔百姓为凌霜迎归之时,确实欢呼着“将军万岁”,而凌霜当时正急于进宫面圣,对此也未曾在意,却不知太后是如何知道的。
太后此时说这些无疑是在挑动君威,以引起南容澈对凌霜的不满和猜忌。南容澈闻言果然蹙眉,一双锐目中寒光满溢,清冷警惕的神色令太后看了也不免心中一惊,即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他。
“母后这是要干政吗?”南容澈丝毫不掩饰心中的疑虑,肃声的询问却令太后始料未及。不知是因为太过诧异还是愠怒难平,太后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唇瓣颤抖了半天竟没说出一句话来。
南容澈终于不忍与自己的母后如此冷漠相对,说了句“儿臣不扰母后休息了”便转身离去。
太后木然地望着南容澈漠然离去的背影,视线被一片湿润的浑浊模糊了,默默哽咽道:“难道哀家在自己儿子的婚事上,也做不得主吗?”
第七章 游御苑别趣自得
凌霜自回京以来,便奉旨暂领了京畿巡防的差事。因巡防营原本由靖远公节制,向来纪律严明,行动有素,凌霜接管亦是得心应手,并不十分耗费心力,这当然正合南容澈的心意。
这日,凌霜自校场演习回来,刚一进门,便见府里管家江春迎上来说:“公子回来了,晏上卿在咱府上等了好一会儿了。”
“在哪儿呢?”凌霜一面继续大步向里走一面询道。
管家便回:“主公叫安排在自得斋相候。”
自得斋是凌霜的书房,靖远公让晏麒在此相候,自是让他专等凌霜的意思了。凌霜听后却不免奇道:“父亲既然在府,怎么没有作陪?”
管家又回:“主公偶感不适,不便作陪。再者,晏上卿也是专为访你而来的。”
“我知道了,春叔您去忙吧。”凌霜说完便抬步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晏麒见凌霜戎装走来,便知她回府未去更衣便来相见,笑着起身相迎道:“叨扰了,凌霜将军。”
凌霜亦笑着摆手道:“麒兄久候,找我何事?”
“议策。”晏麒这回并无多客气,直言道:“前时在朝堂上所提新策,我正在草拟细则,正有几处要与你商议。”
“好,说来听听。”凌霜示意晏麒落座,回身正准备将书房的门关上,却见江春又引着小笋走来了,想是来传主君旨意。
小笋快步上前,先向凌霜见礼:“将军,小笋来传陛下口谕。”
凌霜也便揖手回礼:“臣恭聆圣训。”
小笋见凌霜如此,又笑说道:“将军不必多礼,陛下说了,这只是句家常话。”
南容澈遣人专程给自己带过来一句家常话?这倒教凌霜感到十分纳罕,连身后的晏麒听了也禁不住好奇地走上前来,站在了凌霜身侧。
小笋这才故作惊讶道:“呦,原来上卿大人也在,失礼失礼。”
晏麒不以为意,只问道:“陛下的口谕,不知我可听得么?”口中虽是这样问,行动上却显然没有回避的意思。
“陛下此话本是对将军一人说的,”小笋笑回道:“不过,上卿大人要听也无妨。陛下说了,”小笋刻意清了清嗓子,继而仿着南容澈的口吻说道:“凌霜若得闲,可随时入宫侍寝。”
“什……什么?!”凌霜乍闻此言,惊得满脸通红,不可思议地盯着小笋。
“嗐,”只见小笋忽而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说道:“瞧我这嘴,真是该打!怎么把伴驾说成了……”忙又向凌霜赔笑道:“让将军受惊了。”说着不忘瞥向站在一旁的晏麒,只见晏麒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生吞了一颗橄榄果似的。
凌霜暗叹这一向机灵的小笋,今日怎么竟有这样的口误,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好在凌霜性格疏阔,并不多纠结于此,迅速回神答道:“陛下的意思,凌霜记下了。”
小笋又喋喋地解释道:“将军千万见谅。这些日子小笋私底下练些话儿,想着以后迎奉皇后娘娘用得着,不妨这一不留神就说走了嘴。不但让将军受惊,更让上卿大人见笑……”
“这算不得什么,不必再提了。”凌霜大方开解,也免得让小笋越描越黑。
小笋连口称是,虽然面露惭色,其实心中颇为得意自己此番不辱使命,乐呵呵地作辞回宫去了。
时下光景,虽已是秋气渐浓,御花园中的各色奇花异草仍旧是争奇斗艳,而南容澈却站在一株梅树旁出神。毕竟不是梅开时节,此时那孤高独立的傲雪琼枝在周遭的一片花团锦簇中自然显得矜持而落寞。
花虽不败却是蕊寒香冷,毓宁公主便也少了几许扑蝶的乐趣,而这乐趣却是可以在别处得以弥补的。虽然隔着不远的距离,那梅树边的赏花人似乎并未觉察到她的到来。于是,一抹狡黠的光亮在她那双原本清灵澄澈的秀目中闪过,毓宁一边咬唇屏息、蹑手蹑脚地向他靠近,一边想着自己等下要用怎样的怪声来惊动他。
“啊!”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毓宁手中的团扇应声落在地上,继而娇声嗔道:“皇兄你吓死我了!”原来南容澈在毓宁挨到他身后时忽然转过身来轻声一喝,如此出其不意的举动反倒让全神贯注的毓宁受到了惊吓。
南容澈转作笑颜,俯身捡起毓宁刚刚受惊失落的团扇递回给她,说道:“谁叫你心怀不轨,意图惊扰圣驾?这次算是小惩,下不为例。”
“哼,皇兄真是无趣!”毓宁嘟嘴不乐道。
南容澈笑着抬手在毓宁额间轻弹一记,说道:“胡说,朕有趣着呢。”
毓宁很是不以为然,继续取笑道:“有趣到守着一株光秃秃的梅树发呆吗?”
“不是发呆,是睹物思人。”南容澈的眼底流动着罕见的温柔,转过身又抚上梅树的一枝。
“江凌霜,”毓宁公主不禁想到种下这株梅树的人,先时满面天真俏皮的笑容也随着说出她的名字而散去了:“皇兄好像很在意她呢。”
毓宁的话南容澈听在耳中,却没有答话,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也是,”毓宁公主似乎被勾起了心事,语气犹疑而不无伤感的说道:“他也很在意她吧。”
南容澈闻言偏过头来看向毓宁,询道:“谁?”
被皇兄一问,毓宁公主的双颊红云顿起,低声回道:“晏麒哥哥。”
南容澈心中自然清楚毓宁所言不错,却不由地蹙眉反问:“你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