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扯着缰绳,低斥两声,眸色沉沉:“濯此次先行,公主万事小心。”
姚蓁颔首,欲说些什么,睫羽却剧烈地颤抖两下,眼眶眼见着渐渐变红,倏地噤声。
宋濯看着她,薄唇微抿,旋即调转马头,将她圈在马匹与一间营帐之间,身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他坐的太高,动作又突然,姚蓁未反应过来,懵懵地仰高脸看他,红唇微微张开,内侧犹有隐约的破皮痕迹。
宋濯背对着日光,她看过去时,眯了眯眼,眼睫沾湿了一些。
——旋即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颊侧,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珠。
宋濯抬起了手。
姚蓁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极快地收回手,沉声道:“珍重。”便掉转马头,驾马离去了。
姚蓁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可他的身影已渐渐远去。
山风中,他苍青色的衣袂翻飞,清隽轮廓渡着一层金色日光,像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超脱世俗,又落入世俗,而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半晌,姚蓁轻声喃喃道:“……珍重。”
**
宋濯离开了。
秦颂、姚蔑,姚蓁所比较熟识的人,都离开了。
她身边唯余一个浣竹,正在同姚添斗智斗勇。
他们出发时,姚蓁并未前去道别,只遥遥目送。队伍浩浩荡荡,很快驶离她视线所及,她怅然一阵,折身返回自己的营帐,意外发现了帐前立着的苑清。
她讶然:“你怎么在这边?”
苑清抱着剑,眼眸中亦有些茫然,闻言道:“临行时,主公让我留在这,保护公主。”
姚蓁略一思忖:“不成,你快驾马随行你主公去,这边形势安稳,他那边一切未知,恐生变故。”
苑清不动:“卑职听命主公,不敢擅自行动。”
姚蓁声音沉了几分:“本宫的话,你亦不听么?”
苑清拗着脑袋,一动不动。
姚蓁又同他说了几句,见说他不动,便也不再管他,径自入帐中去了。
姚添安分了一阵,待未时一过,又出现在姚蓁的帐子外,来回晃悠。
苑清石墩子似的拦在帐前,姚添打不过他,身边又没个亲卫,一次次铩羽而归,数次后,威胁官员寻了个借口,将苑清支开,又凑到帐子前,试探着欲进去。
姚蓁原本便就有些静不下心来,被他一吵,愈发烦闷,脸色微冷。
不待她开口,浣竹便自觉走到帐帘处,将他驱退:“世子殿下,我们公主正在忙,您晚些再来罢。”
闻言,姚添不再吵闹,但亦没有离去,命人搬来一张软榻,坐着守在帐门外。
浣竹没了法子,只好也守在帐门口,警惕他闯入。
傍晚时,浣竹正补着磨损的袖口,忽然听见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是吵嚷的说话声传来。
内帐的姚蓁,闻声而出,拧着眉看向帐门外,轻声道:“出去看看。”
浣竹掀开帐帘,正好瞧见信王府来了几个人,紧紧围在姚添身边,其中一个一身轻铠,正伏在姚添耳边说着话,姚添听了一阵,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收起,脸色变得极差。
半晌,姚蓁听见他道:“好,我知晓了。”
浣竹与姚蓁对视一眼,掀开帐帘走出去。
姚添面色僵了一阵,瞧见她,眼神活泛了一些:“浣竹姑娘,让我见堂妹一面罢。”
浣竹没吭声,听见他继续道:“家中有急事,命我即刻赶回去。我保证只是见一面,说两句话,绝不多叨扰!”
浣竹踯躅一阵,听见帐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嗯”,才掀开帐帘。
姚蓁缓步走出来,看向他。
姚添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有些复杂,静默地看她一阵,缓声道:“早知道,就随那姓宋的一齐走了,省了被捉回去。”
他提到宋濯,姚蓁心头微动,轻抿红唇,没有接话。
姚添深深看她两眼,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堂妹,如若让你放弃皇室身份,不当这个公主,不再为天下耗神费力,恣意活在乡野之间,了结一生,你可愿意?”
姚蓁不知他何出此言。
但见他神色认真,她便垂下眼眸,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摇头。
“你为何不愿?”
姚蓁眼睫眨动两下,轻而坚定道:“是以,我既已为公主,食邑五国四十一州,便应为公主,竭我之所能,尽公主之责,纵使明日身死,亦当义无反顾,别无抉择。”
姚添怔了怔,旋即仰头大笑起来,连声赞叹:“好,好,好!”
姚蓁待他说完,又道:“若我以此问兄,兄当如何解?——兄可曾能放弃世子之位,恣意快/.活,享乐于世间?”
姚添面色骤然凝固,半晌,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我亦不能。”
姚蓁颔首:“这便是了。”
她不再说话,目光看向通往西面的路途。路途尽头,群山层叠,一轮血色残阳,正在缓缓湮没于层山之间。
姚添立在原地,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半晌,他嗤笑道:“是了。旁人皆道皇室富贵尊崇,怎知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之人。”
姚蓁没应声。
他转身离去。
信王府的几个人,仍紧紧围在他身侧,犹如一道拧在一起的锁链,将他束缚着扯回王府。
驾崩
姚添说完那番有些奇怪的话, 继而离开后,营地便恢复了平静,好似从未掀起过波澜。
后来姚蓁回到帐中, 回忆一阵,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似乎谷欠借话外之音提醒她什么。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她想多了,姚添这样跋扈的人, 想来是觉得唬她有趣,离开前存心吓一吓她罢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营中粮草渐渐吃紧,姚蓁便又前去登门拜访农户, 用物件换来一些粮食。
回程时,路过一片有些熟悉的山林, 她忆起附近有绿萼梅,或许还有其余树木, 可以采摘一些花瓣回去, 混着面粉做一些鲜花饼,便叫住苑清与浣竹, 同他俩一齐入林中, 循着气味寻觅梅树。
好一会儿,三人终于找到了那株梅树, 然而脸上皆无喜色。
浣竹喃喃道:“……天爷呀。”
姚蓁微抿着唇,看向光秃秃的、只剩下一条躯干的树,从树底下堆积着的残枝败叶, 可以辨认出, 这就是那株绿梅。
她走上前去, 从枝条断裂处,看出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
——显而易见,这株绿萼梅花枝尽断,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至于那人是谁……
姚蓁看向一旁同样讶然的苑清,抿抿唇。
她忽然想起,秦颂给她簪的那朵绿梅,当晚便找不见了。彼时她以为是丢了,如今想来,总感觉处处可疑,脊背发凉。
浣竹觑着她的脸色,缓声道:“殿下,现今做什么?”
姚蓁道:“既然来了,那便在附近看看罢。”
三人便在山林中逛了一阵,倒也并非一无所获。天气渐渐暖和,灌丛中有活物出没,苑清猎到了两只野雉,揪着翅膀拎回营地。
他们回到营地时,时候已经不早,将近傍晚的饭点。
厨娘瞧见那两只野雉,喜笑颜开,吆喝着几个汉子帮忙杀鸡去毛,喜滋滋地煮了一大锅鸡汤。
姚蓁分到一大碗鸡汤,她坐在高坡上,耳畔是呼啸的山风,将鸡汤散发出的热气吹得散开又聚拢,香气四溢。
她一面一小口气一小口气吹凉鸡汤,一面思索着宋濯等人距朔方的距离。
算了一阵,得出他们应该快到了的结论,心神定了一些,小口抿着鸡汤喝。
浣竹递给她一张干饼,她撕下一半,自己留了一般,伴着鸡汤咀嚼着。
即使是身在荒郊,饥餐露食,她仍未失了公主的仪态,脊背挺得笔直,一举一动,皆有一种浣竹说不出来的风范。
腹中半饱,姚蓁便停止进食,将瓷碗放在小几上,目光怔忪,看向远处寥廓的天地。
天色渐沉,如血的残阳已经沉没在西山之后,沉黑天幕缀着稀疏的星子,缓缓升起。
浣竹亦很快用完餐,交叠着双手立在一旁。
姚蓁忽然转眸看向她:“浣竹,你过来一些。”
浣竹应声,小步挪移着朝她靠近。
姚蓁柔声道:“再过来一些,坐到我身边来。”
她坐在一张长长的软凳之上,如若浣竹坐在她身侧,两人将紧挨在一处。
浣竹有一些犹疑。
姚蓁目光澄澈,淡然平和地看着她。
浣竹抿抿唇,挨着她坐下了。
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岑静的夜色中,衣袂紧挨着。
浣竹有些紧张,不敢抬头看姚蓁,手指微微蜷缩,姚蓁似乎在思索什么,亦没再出声,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听见姚蓁轻声道:“浣竹,你可以同我谈谈,你所以为的宋濯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侧过身子,眉眼清丽柔和,像是在期盼着浣竹的回复。
浣竹眨眨眼,搜刮着脑海中对于宋濯的印象,须臾,道:“宋相公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嗯……品性出尘脱俗、清冷端方,堪称我朝青年子弟之楷模,样貌亦是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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