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冷眼睨着那红绸,心中十分不愿,有意墨迹。
观礼的人吵嚷着起哄。
姚蓁抿抿唇,终于伸出手。只是,她尚未来得及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红绸,便听到身后一阵激烈的马蹄声,踏着青石板,如同排山倒海,以摧枯拉朽之势,急促地踏在她心尖上。
红盖头下,姚蓁抿紧唇,虽然看不见情况,但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马蹄声停在她身后。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有人极其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随后不知发生什么,方才还喜气洋洋吵闹的百姓们,此时哭爹喊娘,尖叫着四散。
姚蓁听见利刃齐刷刷地出鞘声,铮铮如弦鸣。
她眼眸微动,收回摸向暗器簪子的手。
她的余光望见,秦颂拦在她身侧,手横在她的裙裾一侧,似是要伸手护住她。
他将手递给她,姚蓁视若不见,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入袖中,端方的站立着。气定神闲的模样,同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
凌乱的脚步声中,姚蓁睨见,秦颂的身形忽地抖了抖,像是被人拖拽住一般,他的红色衣袍消失在姚蓁的视线中。
于家众人声嘶力竭地惨叫。
在于家众人的惨叫声中,姚蓁的心中却格外静谧。
她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轻缓而又沉稳。
砰砰,咚咚,渐渐同她的心跳融成一个频率。
红盖头从身后被人挑起。
姚蓁眨动两下眼睫,没有回头。
脚步声行至身前。
姚蓁的视线中,红绒毯上踏上一双勾着银线的鞋履,以及一只冷白色的、握着剑的右手。
那玉白的手染了血色,冰冷的剑尖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将绒毯的颜色沾染的极深。
姚蓁嗅到他身上的清冽冷香。这气味好似比以往每一次她嗅到的都要浓郁,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她的心脏。可明明束缚与禁锢近在咫尺,她的心房却难以遏制地急跳起来,快的要脱出胸口。
“公主。”在一片混乱中,宋濯用她熟悉的低磁声音唤着她。这声调缠绵又森然,然而细听之下,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深深地望着她。半晌,颤抖着吐出两个无声的字,“蓁蓁。”
姚蓁心神大乱,垂着眼眸,没有发觉。
沉寂良久。
久到姚蓁耳畔一阵嗡鸣,耳边嘈杂的声音潮水般褪去,她几乎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真实还是虚幻。
久到她忍不住想要抬头看。
而后——
一只冰凉的、干净的手捏住她的腕骨。宋濯小心翼翼地同她肌肤相触,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的手背上遍布着淡青色的脉络。
他的眼底翻涌着晦暗和猩红,狠戾却又轻嘲道:“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失忆
鲜血滴落在红绸上, 血色浸透,分明是喜庆的颜色,在此时此刻却分外阴森。
禁卫将于家人尽数捉拿, 人群奔走着逃离,局面混乱不堪。
在喧嚣的各种声音中, 姚蓁脊背一松,仰起脸来,清湛的、攒聚着水波的眼眸望着他, 望入他昳丽的眼。
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的心尖便不受控制地、剧烈的颤了颤,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但目前的境况显然不允她这样做。
于是她竭力稳住身形,微微睁大眼眸, 茫然的、轻轻的“啊”了一声。
宋濯深深地望着她,眼底浓郁的黑色, 好似要将她吞噬。
眼神交汇,犹如湛湛水波撞破冰层, 荡起一圈圈冷冽的涟漪。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围在他们身侧, 喧嚣尽褪,他们从身周嘈杂的环境中割离开来。
短短一瞬的视线交汇, 姚蓁望见他沾湿的漆黑长睫, 仿若落了洇开的霜色。
她怔了一下,旋即飞快地眨动两下眼睫, 垂下眼帘,盯着他玄色鞋边绣着的银纹看。他苍青色的衣料被血染透,如今深红一片, 倒是同她的喜服十分相衬。
——这个念头一冒出, 姚蓁便连忙挥散。
虽然她低着头, 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身上,紧紧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烙入眼眸中。
宋濯仍捏着她的腕骨,动作极轻,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稀瓷器一般。
落在腕骨上的手指很凉,那一小块肌肤有些麻,即使他小心翼翼,姚蓁仍有些不自在。
方才对视的那一瞬,她瞥见了宋濯眼中蕴着的浓烈情绪——那情绪太过浓重、汹涌,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隐约感觉自己难以承受。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挣开他。
宋濯一动不动地立着,只沉沉地望着她,感受着她纤白手腕、以及肌肤下的脉络。她的肌肤完好无损,脉搏鲜活跳动着,渐渐将他的眼眶熏得泛红。
他的目光勾勒着她清丽的眉眼、她的鼻尖,俯看着她,良久,低低地、几近讽笑着道:“不愿同我成亲,想方设法从我身边逃离,就是为了同他在一起?”
他的尾音陡然转为阴沉,姚蓁眼睫一眨,余光望见一道一闪而过的寒光。
周围的人霎时噤若寒蝉,姚蓁顺着他的手望去,望见滴血的剑尖指着被压制在地上的秦颂。
宋濯误会了她。
姚蓁望着他的手,觉得此情此景之下,自己应当说些什么的。
自从宫中逃出后,她以往曾经设想过许多种与宋濯重逢的场景,也曾设想过,宋濯以为她死去后,会是何等反应。
她无数次地想到过宋濯,也曾抱有不切实际的、宋濯会前来解救她的情形,却没有料想到,他们竟然当真在这样的场景下相逢。
可姚蓁尚未做好该如何应对他的准备。
宋濯既然追来,便定然知晓她往先为了逃离他所做的事。她不知他知晓自己被瞒骗后,会如何对待自己,只知往先历历在目的遭遇,令她本能的畏惧。
她没有回应宋濯的问话。
短暂的沉默。
宋濯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的腕骨,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复。她始终不开口,他眼尾一勾,长指一滑,顺势滑入她的指缝中,要牵她的手。
姚蓁手指一蜷,将手收回,收敛好眼中情绪,淡淡地望着他,犹如望着一个陌生人。
她退后半步,轻声道:“男女有别,公子自重。”
她说,公子自重。
宋濯有一瞬间的怔忪,放任温软的触感自手中消失,想起这话,她曾经说过。
他的鼻息错了一拍,紧紧盯着姚蓁,眸中倏地闪过一丝粼粼的亮光。此时才终于确认,姚蓁的确没有死,没有破碎不堪的、冷冰冰地躺在棺椁中。她如今,就这般鲜活的站在他的面前。
眼前的她,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人像,更不是他的梦境。
宋濯低低地笑起来,岑冷的长眸笑得弯弯,眸中闪着细碎的、如同水光一般的光晕。
他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笑容,姚蓁古怪地瞥他一眼。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面色微变,不知他为何而笑。
宋濯向前半步,陡然拉近同她的距离,披风的一角搭在她的喜服裙摆之上。
姚蓁下意识地要躲闪,宋濯已微微俯身,修长的手上虚虚的搭在她腰侧,覆在她耳边,低低地、咀嚼一般重复了她的话,而后愉悦的道:“自重……公主当时是如何取悦我的,现今忘了?”
他直起腰,望向姚蓁的耳垂,又望向她的眼。
姚蓁瑟缩着往后仰首,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她懵懂的望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迟钝的、缓慢地摇了摇头。
于夫人距他们二人最近,将他们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她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眼,挣动着禁卫对她的束缚,扬声道:“大人,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公主她来临安的路上伤到了头,得了失魂症,许多事情都忘了!你……”
宋濯听她说完,重又望向姚蓁,用低醇的声音问:“ 得了失魂症?”
姚蓁眨眨眼,轻轻颔首。
“不认得我了?”
姚蓁又颔首,跟随于夫人改了口,糯声道:“不认得大人。”
宋濯眯了眯眼,压去心头翻涌的情绪,望着她,眸中情绪变得饶有兴味起来。
两人对彼此是何等的熟悉,宋濯一眼望见她见到他时,眼中的闪烁着的惊惶,也望见她红透的耳垂。
她分明是他熟悉的模样,望见他时,一如既往的反应不似伪装,何来的失魂症?
想来是借口罢了。
她既然不愿面对往先,想要演,那他便陪她演。
于是,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目光闪躲的她望向他。
这熟悉的、强势的动作——
姚蓁的睫羽立即扑簌地颤了两下,惶惶地看向他,伸手推他,红唇翕动,柔声道:“大人……您要做什么?”
宋濯摩挲着她下颌上柔软的肌肤,半阖着眼眸,鸦羽般的长睫垂落,遮住他眼眸中的情绪。
姚蓁佯作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双臂撑在他的胸口前,想要推他,又不敢用力推,一来二去,竟生出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来。
于夫人望见这一幕,还在吵嚷地喋喋不休:“大人,这是我侄儿未过门的妻子,您看这……”
宋濯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被她打扰,漆黑修长的眉宇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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