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翠定定地看着青梨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元阑刚刚去送秦安回偏院,还没回来。
于是,正院里眼下只剩她一人。
深深呼了一口气,元翠又推门进去了。
时辰渐晚,天光暗了下来。
屋内的光线很是黯淡。
元翠站在门口,斟酌着小声开口道:“……主子……二姑娘说她临时有事,先去偏院了,让属下进来帮忙收拾东西……”
这一次,她搬出来了青梨的名头。
俞安行没让她滚。
战战兢兢地进了里间,元翠将空着的瓷碗和装着蜜饯的小碟拿在手上。
却仍未离开。
她抬眸。
男子立在窗畔,身形挺拔,面部的轮廓深邃俊朗。
腰间垂挂着一个粗糙的蔷薇花络子。
石青绿的颜色,在素色的衣袍间,显得格外惹眼。
可俞安行之前从来不会在腰上挂乱七八糟的东西。
元翠知道这本来是谁的东西。
这坚定了她开口的决心。
束着护腕的双手用力,手背上的筋络显了出来。
她是景老太太派过来照顾俞安行的人,同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主子,属下有事同您说……”
“……二姑娘她心思不纯,她接近您,不过就是为了利用您在国公府的地位……”
一字一句,元翠说得晦涩又艰难。
她的声音很低,话里还带着颤音,是因为害怕。
可是她还是没能够把话给说完。
因为在她提起青梨的时候,俞安行回过头来。
半面俊脸藏在屋内惨淡的光线中,连嘴角温和勾起的弧度都变得可怕又瘆人。
元翠两股打着颤。
嘴唇也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大着胆子对上俞安行的目光。
一双长眸平静又冷漠。
幽深得好像一汪无波无澜的古潭。
明明是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可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个笑话一般。
他负手站着。
面上神情寻不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与意外。
何其从容,一派沉静。
元翠愣在原地。
她之前以为,是俞安行一直被那人的花言巧语迷惑蒙蔽了……
却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或许,从一开始,俞安行就看穿了那人心里打的算盘。
下意识的,元翠脱口而出。
“既然您知道她心思不纯,为何还要……任由她接近……”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俞安行在此时微微笑了一声。
笑声轻轻柔柔的,在安静的室内荡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元翠屏住了呼吸,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气氛一时压抑得令人窒息。
元阑将秦安送至偏院,赶了过来。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发着抖的元翠。
“主子……这是在姑苏时老夫人派过来的人。”
一句话,让元翠得以留下了一条命。
勒令不得再踏到正院里半步,元翠被元阑带回了偏院。
天彻底黑了下来。
重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将整座京都城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屋内没有点灯。
俞安行穿着单薄的中衣。
长指挟住羽箭,他眯着眼。
几步远的地面上,静静立着一方金铜质地的投壶。
稀薄又微弱的光线穿透窗棂渗透进来,地面上有投壶的影子。
他集中不了精神。
耳边一直盘旋着那个问题。
“既然您知道她心思不纯,为何还要……任由她接近……”
俞安行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一开始,他轻易便勘破了青梨的花招。
她那些作弄的伎俩,在他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眉心一拧,他察觉到了些许烦躁。
他不喜欢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
在意她?
怎么可能?
不过是将她控于掌心,看着她矫揉造作的把戏,欣赏着她的喜怒哀乐,让他觉得很有趣罢了。
在国公府里的日子寂寥又无趣,他需要养一个排遣烦闷的玩意儿打发时间。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似是为了掩藏什么。
手中的羽箭精准落入壶中,尖锐的箭头和壶底碰撞,发出沉沉的轰鸣声。
那声响沉闷,好似把他郁积在胸腔的闷气一应都吐露了出来。
他再一次在心里强调。
她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个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拒
【三十三】
夜风汹涌而至。
沉香苑里的小厮和丫头们手脚麻利, 早早地就掌起了灯。
廊檐下,悬挂着的四角檐灯被点亮,灯芯被罩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灯盏中, 散发出一阵暖暖的黄光, 光线落在地上,驱散了浓稠一片的黑暗, 将整座沉香苑都给照亮了。
即便是一人行在夜色中,青梨也不怕。
只是一路上, 风就这么直接吹到身上, 她觉得有些冷了, 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到了廊芜下。
听见身后似乎传来隐绰隐绰的一两句男女交谈的声音,她回头。
是元阑和元翠。
他二人也正巧往偏院里来, 脚上的步履匆匆忙忙。
仔细定睛一看,元阑面上不见往日里的笑意,脸色瞧着有些严肃。
青梨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个人几眼。
她叫了一声元阑。
“元护卫,你们这是要去哪?”
元阑停了步子。
他这时才注意到站在廊下光影里的青梨,拘手对着青梨行了一礼。
“二姑娘,我和元翠去帮主子干些事。夜里风大, 您快些回房去, 仔细着了凉。”
和青梨说着话时,元阑脸上又笑了起来,看起来同平日里并无什么差别。
“好。”
青梨点头, 也不好多问他们去干什么。
看着他们离开,自己也进屋了。
一路上, 元翠几乎是被元阑用力押回去的。
她被关在了屋子里, 和心莲一道。
元阑离开了, 元翠身上还在后怕地发着抖。
可她并不因为自己今日保下了一条命而庆幸, 反而还生出了几丝不甘的愤懑。
她是景老夫人的人……
目光兜兜转转,落到了一旁的心莲身上。
她突然笑了笑。
“心莲姑娘,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主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元阑以俞安行身上病着,外人不宜进去打扰为由,许久不曾让心莲踏足正院。
自已一人在偏院里守着空荡荡的房间过日子,心莲已是苦闷了好些时日,听到元翠的话,两只眼睛都不由亮了亮。
元翠附到心莲耳畔。
外头的风声呼啸而过,很嘈杂。
两人窸窸窣窣地小声说了许久。
开着的门被小鱼很快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冷风。
青梨进了屋里,才刚坐下,小鱼又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烧得正暖的白铜鎏金手炉。
手炉的做工很是精致,匠人在上头细细雕刻了一朵又一朵的缠枝牡丹,看起来雍容华贵。
青梨见了,问小鱼:“这怎么来的?”
京都的冷难捱的很,青梨自己自然也备着手炉。
不过都放在椿兰苑里,前两日回去收拾东西时,为了方便,她并没有让小鱼把手炉拿过来。
反正过几日她就回去了。
小鱼笑得一脸开心。
“是隔壁的秦伯给的,秦伯知晓了姑娘有体寒之症,便特地让人给奴婢拿过来了,只说夜里让姑娘放在怀里捂着,万不能让姑娘受了寒气。”
青梨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鱼口中热络唤着的秦伯便是秦安。
心里只纳闷,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亲近了?
小鱼说着话,又转过身去,颇有些神神秘秘地将一盅汤放在了青梨面前。
“这是奴婢去向秦伯讨来的给专给女子用的补血药方,说是每隔五日喝上一盅,坚持喝上三个月,对体寒之症最为有效。”
青梨的体质偏寒,每月月事时,总得要疼上许多天。
娘亲在世时,心疼她,也曾寻过大夫用药给她调理身子,但总不见起效。
素手轻抬,青梨揭开汤盅,捏起小匙轻轻搅拌了一下。
这汤闻起来很是清香,汤面也清澈,能清楚地看到沉在汤底的鹿茸、阿胶、党参等物。
不过瞧上两眼,青梨也辨出来这每一样补品都是上好的佳品,价值百金。
她问小鱼:“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小鱼说是在沉香苑的小厨房里拿的。
“秦伯说小厨房里的东西奴婢大可放心地拿去用,所以奴婢就……”
青梨想到了尚在病中休养身子的俞安行。
“说不定小厨房里的这些东西都是院子里的下人在给兄长备着的,我们不过是到沉香苑里小住几天,就这么随意用了,到底不成规矩,仔细给别人留下了把柄。”
“……可奴婢汤都已经熬好了,这可怎么办……”
小鱼说着话,眼眉耷拉了下来。
清澈的汤面上映照出青梨好看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