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赵尚仪在宫里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站在眼前的人确实生得极美。
含着秋水般眉目只这样低低垂着,也叫人忍不住凝神注视着,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目光。
无论样貌,亦或举止,皆寻不出一点错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合她心意的人。
赵尚仪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看了看先过来的俞青姣,未免便觉得有些不入眼起来。
只赵尚仪面上未敢显露丝毫,开口将两个人都夸了一通。
“老夫人的一双孙女倒是都出落得极好。若是无甚意外,百花宴一过,将来定都是大有造化的。”
简单简单的一句话,老太太听了,一时间眉开眼笑。
一旁的扈氏却是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冲着倚在宋姨娘膝边的俞云峥招手,让他过来。
打上次落了胎之后,宋姨娘就一直心神恍惚了许久。
大抵是念着腹中早逝的胎儿,听拂云说,宋姨娘近来老是往云哥儿的小院里跑,只恨不得将云哥儿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扈氏蹙眉打量了一眼已瘦得弱不禁风的宋姨娘,护着俞云峥的手紧了紧。
再一看到站在眼前的青梨,扈氏心里更是愈发烦躁起来。
明明之前已经同老太太说的好好的,只让姣儿一人去参加百花宴……
她的姣儿为之等了整整两年……眼下却是谁人都可过来分一杯羹了……
莫说别的,单论那一张面皮,姣儿就落在了下风……
扈氏捏着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状似不经意开口提起。
“梨姐儿到了府上多年,常年由我来看着,在礼仪规矩上头自然是顶顶好的,教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来……只是她从未上过家学,琴棋书画都不甚精通,若是就这般直接进宫……”
话说到一半,再借着茶盏的遮掩偷偷一瞥,果见那赵尚仪面上的神色变了变。
天家选妃,自然不能单只看脸。
门第要够,才学自然也要够……
本来进展顺利的事被扈氏的一句话给搅了个乱。
老太太有些着恼地皱起眉,对着莺歌使了个眼色,莺歌忙将怀里早就备好的东西塞到了赵尚仪手中。
厅内的众人一时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什么都未瞧见。
“眼下才刚近年关,离着百花宴还有这么长的时日,期间梨姐儿只要好好学上一段时候,不说要多出众,自然也能打下个基础来应付过去。”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赵尚仪笑。
赵尚仪掂了掂手上拿着的分量,才又点头。
“老夫人说的是。京都贵女如云,自然不能奢求人人都是出众的,能勉强过得去,那也就行了。更重要的,还是要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坐在俞安行身旁的那女子很是会察言观色。
她觑了一眼老太太的神情,也跟着轻笑了一声。
“我今日第一次见二表妹,即便是二表妹未习过字,我也觉得表妹身上的气度远胜京都大半的贵女,想来百花宴上也不用过于忧心。”
听了这句话,老太太颔首:“婉儿说的对。”
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梨,才拍了下膝盖恍然过来,指着那女子同青梨介绍。
“瞧你祖母我,人老了,今日的事一多,差点便忘了。这是你柔婉表姐,知晓了国公府要替你兄长办家宴的消息,一早便带着东西从宁府里赶过来了。”
宁府便是老太太的娘家。
青梨当时跟着娘亲到了国公府,娘亲担心她年纪小会冒犯了府里的人,同她说了许多遍府里各处的关系。
当时她只听得云里雾里。
但听娘亲说多了,即便如今长大了,青梨也还记着。
老太太未出阁时,其实并非是宁府里的嫡姑娘,而是府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在她之下,还有一个幼弟。
当年,俞府同宁府议亲时,老太太同俞老太爷两人不知如何便看对了眼,尚且年轻的俞老太爷固执地娶了还是宁府庶女的老太太为正妻。
成亲一载,俞怀翎出世,恰好遇上外夷来犯,俞老太爷只能离家奔赴战场。
老太太不放心俞老太爷一人前往,让自己的幼弟也跟着一块去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俞老太爷殒了性命,老太太的幼弟却是力挽狂澜击退进犯的敌军立了功,获封了军衔,宁府一族自此便愈发兴盛了起来。
青梨隐约还记得这一些。
至于宁柔婉是宁府里哪一房的排行第几的女儿,她就不知道了。
不过她心里也根本不在意。
反正宁柔婉也并不是她的表姐。
想虽如此想,青梨面上仍旧作出了一副很是欣喜开心的模样,捏着帕子对宁柔婉福了福身。
“见过表姐。”
老太太似乎很是喜爱宁柔婉,只连声开口让她这些日子先在国公府上住着。
“这些日子你表哥一直病着,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你二表妹为了照顾你表哥,还特意在你表哥的院子里住了几天。”
“若是你能在府上多呆些时日,一来可以陪陪我这老婆子,二来也可以多去照看照看你表哥。”
“你表哥之前在姑苏里养身子,因着喝得药,前尘往事忘记了大半,你们多走动走动,也能快些熟悉起来。”
一番话里撮合二人的意味明显。
宁柔婉听了,侧眸望了俞安行一眼,只捏起帕子掩嘴轻笑了一声,不胜娇羞。
之前听说这大表哥一直在姑苏长大,她心里还有些嫌弃。
姑苏那等远离京都的穷乡僻壤,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儿郎?
现下见了,只觉俞安行比京都城里她见过的男子都要俊朗,举手投足间尽是君子之风。
一颗春心轻易地便被撩动起来。
老太太的目光不住地在宁柔婉和俞安行两人身上逡巡。
近来她也想通了。
凭俞安行眼下的性子,断然不会在成亲之前同心莲这样的侍寝丫头亲近。
既如此,让他先娶了正妻便是。
她乐呵呵地说着话,又抬手让青梨入座。
青梨抬目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只剩下俞安行身旁还有一个空位了。
她提着裙角走过去。
眼角余光下意识往俞安行月白的衣袍上轻瞥了一眼。
不过是短短的一息,男人却格外敏锐。
青梨才刚看过去,他便抬起头同她对上。
窗棂处透进来的碎光落在他的眉骨处,衬得那双长眸愈发幽邃。
深深沉沉的注视,好似将人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视线碰撞的刹那,屋内角落正燃着的金银香炉恰好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噼啪——”响动,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这一次,青梨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冲着宁柔婉笑了笑,眼尾慢慢弯起,勾出来一个好看的弧度。
俞安行眼底晕开了一层薄薄的不悦。
青梨缓步走过他身畔。
水粉颜色的裙裾像是开得正盛的蔷薇花,随着她的动作一层接一层的漾开,逶迤出一道风景。
有些惹眼。
俞安行想。
他往前伸了伸脚。
青梨脚上不知被何物给绊了一下。
正踉跄间,细软的腰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抄住。
俞安行单臂将人稳稳揽住。
看着青梨脸上的笑意被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惊慌所替代,他心底那点没来由的烦闷才消散了些。
她的腰肢松软。
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他也能感受到她温温软软的肌肤。
指腹情不自禁地轻摩挲了一下。
俞安行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
漆眸中有一晃而过的讶异,剑眉忍不住皱起。
掌心触及到她温热的体温,他下意识要收回手。
青梨察觉到俞安行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动作。
怎么,宁柔婉一来,他就只想着要怎么躲着她了?
心口好像被塞上了一团棉花,堵着一口闷气。
她不想让他如愿。
男子的大掌很快从腰间撤出。
青梨却柔柔抬手,扯上了他一丝不苟的衣袖。
老太太还在同赵尚仪打听宫里皇后娘娘的喜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忙开口问:“怎么了?”
青梨一双细眉颦起,似是有些疲累的模样。
“……我没事,就是这几日一直日日夜夜地在床前守着兄长,刚刚走过来的时候突然就有些头晕眼花的,不过眼下已好上许多了……”
“那可要找大夫过来瞧瞧?”
青梨说不用。
“只是小毛病,我坐下歇歇便好了。”
嘴上这般说着,青梨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抬起下巴,朝着眼前的俞安行略凑近了些,柔声道:“我头上的簪子好像有些松了,兄长能帮我扶一下吗?”
俞安行不应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兄长可是不愿帮我?”
青梨看着他安然置于膝上的手,又低声再问了一句,眼睫跟着垂下,遮盖住了她眼底粼粼的流光,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她娇声请求着,鬓发上的玉簪摇摇欲坠,就像枝头淋了雨的娇花一般,只看上一眼,也能轻易让人的心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