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老太太又捏着帕子咳嗽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声线里带着上了年岁的浑浊。
一旁的莺歌忙上前,抬手替她顺背。
扈氏见了,也笑着上前松松挽过老太太的手臂。
“母亲眼下怎么还开始自责起来了?还是多亏了您派人几次三番请得了个秦神医进府,安哥儿病症才好了起来。怎么算,您都是那个大功臣才是……”
死死咬着后槽牙,扈氏才能平静地说出了后半句话。
……谁知道,那个姓秦的倒也还真是个有点本事,竟真能将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老太太轻拍了拍扈氏的手,嘴里低低地笑骂了一句。
本安静的房间变得分外嘈杂起来。
似乎是很其乐融融的场面。
青梨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除去俞安行回府的那一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般模样的老太太。
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依旧觉得很新奇。
再一想,青梨觉得老太太今日过来的时机也很赶巧。
之前老太太接连守了俞安行几夜,便染上了风寒再不能过来。
如今秦安到了府上替俞安行看诊多日,俞安行身子好转的消息才刚传出来,老太太倒是立时就带着人赶过来了……
老太太终于止住了咳嗽。
脸上笑意收敛了些,她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青梨。
青梨寻了这个间隙对老太太和扈氏行礼。
“见过祖母、母亲。”
老太太的目光里含上了几丝打量的意味。
“我听说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沉香苑里守着你兄长?”
青梨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椿兰苑离沉香苑近,我听说了兄长的病,便过来瞧瞧,算不得一直守着。”
低垂的眉眼看起来规矩又乖顺。
“是吗?你对安哥儿倒是有心了。”
老太太缓缓应了一声,唇角的笑意淡了一瞬,目光移开,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站在扈氏身后的俞青姣。
不过一个外人的血脉,也知道要在安哥儿跟前挣脸子……
偏偏自己嫡亲的孙女却是半点也不知要多来她兄长面前转转……
思及此,老太太眉头锁了起来。
她重新看向了一旁的俞安行。
“说起来,同椿兰苑相比,你青姣妹妹的院子离你的沉香苑倒是有些距离,她要过来一趟也颇为麻烦,倒是不能同梨姐儿一样这么频繁地过来。”
“早年的事情你都记不起来了,怕是也忘了你青姣妹妹这么一个别扭的性子,她心里想的什么总是不爱说出来。”
“你病着的这些日子,她虽未过来看你,嘴上也没多说什么,但实则心里一直都在记挂着你,夜里也常常睡得不安稳,失眠的病症跟着又犯了起来。虽如此,知晓我今日要过来,她仍旧是早早地便在静尘苑里等着了,可见她对你的上心。”
俞青姣性子傲气,听着老太太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些话来,只觉自己面上挂不住,心里生出来几丝恼意,也不主动应声。
俞安行对着俞青姣轻颔首,面上的笑意淡淡,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劳烦惦念。”
青梨的目光也往俞青姣身上望过去。
俞青姣总是会失眠。
打从青梨进了国公府时起,她便知晓了这一桩。
今日一瞧,俞青姣眼下的两团青黑比起之前来却是要淡上了许多。
并不像是老太太口中所说的睡得不安稳的模样。
青梨的视线驻留在俞青姣身上。
又从她面上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了她腰上佩戴着的那一个香囊上。
虽然只能够隔得远远的瞧上一眼,但青梨仍旧辨出了那香囊的做工是极精巧的。
上头绣着的鸟木花草栩栩如生,乍一眼望过去,倒好像是真的一样。
只是……
鼻尖轻皱了皱。
整日里和香打交道,青梨轻易便嗅出俞青姣腰上挂着的香囊的味道。
很是熟悉。
似乎是她新近才制出来的安神香丸。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静
【三十一】
老太太极力在俞安行面前谈论起俞青姣。
直到再无其他可说的, 才同扈氏提起了要办家宴的事。
“安哥儿才从姑苏回来的时候,我就计划着要办个家宴好好热闹一下了。可因着安哥儿前几次闹的病,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眼下好不容易将神医请进了府, 安哥儿的身子才好上了一些。这天愈发冷起来, 依我看,最应该办个宴来热闹热闹。也正好, 给安哥儿冲一冲这些日子来的病气。”
扈氏点头应下。
“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便挑好个吉祥日子,马上开始操办起来。到时一应请柬等事务, 还都要请母亲一一过目才是。”
站着说了几遭话, 老太太才由着莺歌搀着她坐下。
又让莺歌出去喊人。
“你去将秦神医请过来, 我想当面问问安哥儿现下的情况到底如何。听着他亲口说了,我才能安下心来。”
莺歌应下, 才要出去,被俞安行叫住。
“我让元阑过去就行了。”
门外的元阑听见了俞安行的吩咐,便要去偏院里找秦安。
看见仍旧站在廊下的元翠,叫了她一声。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仔细说来,元翠其实并非景然亲自训练出来的暗卫。
不过是景府里的老太太不放心自家外孙,觉得景然给的暗卫虽武功高强, 但照料人未必能有女子上心, 这才找了个勉强有些身手的丫头塞了进来。
暗卫里头的人都是一些糙汉子,元阑对着一个元翠,只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她身上武艺一般, 自然不能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出任务,在刀尖上舔血过活。
在姑苏时, 也只让她管着院子里小丫头们的琐事。
这次回京都, 元阑本不想带着她, 偏景老太太说什么也要让元翠跟着, 他也只能作罢。
到了京都,老太太又送了一个心莲过来,思来想去,便让她去看管着偏院里的事情了。
平日里,元翠也只呆在偏院,暗中看守着心莲的一举一动,很少会出现在正院里。
“……我在这里等一下二姑娘……我有事同她说……”
面对元阑的询问,元翠胡乱地搪塞了一句。
元翠同二姑娘什么时候有了来往?
元阑心里奇怪,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到底没有再多问什么,只一路往偏院里寻秦安去了。
秦安知道老太太要见他,面色说不上有多好看。
俞安行幼时在国公府里的事情,他也知晓了一些,委实对着老太太露不出来什么好脸色。
他故意在屋子里磨磨蹭蹭了许久。
再一想俞安行经了三次放血,才刚醒来没多久,还是得替他诊诊脉才能安心,又拖着步子跟着元阑过来。
老太太等了许久,仍旧不见秦安过来,难免生出了些不耐,让莺歌过来替自己按肩,好缓一缓身上的疲乏。
扈氏等得也有些烦了,小着声埋怨了一句。
“这神医到底是常年在市井里混迹着,半点也不懂规矩,竟这般难请,还劳动母亲等他。”
话才刚说完,房门打开。
元阑撩起毡帘,秦安抖着自己的小短须,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谁说我老头子不懂规矩呢?”
扈氏不想秦安来得这么凑巧,刚好便听到了自己的那些话,一时脸上讪讪。
老太太先是乜斜了扈氏一眼,才起身上前,对秦安笑笑。
“神医能屈尊到府上,还治好了安哥儿的病,便是国公府的贵人,哪有什么不懂规矩一说?”
秦安听了,朝着扈氏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却只是哼了一声摇头。
“老夫人这话可折煞老夫了,老夫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庸医,可治不好府上贵公子身上的病。眼下也不过是用药把病情压下去了,若是想要完全祛除病根,老夫人可得要另请高明才是。”
扈氏听了这一番话,只觉胸腔内憋着的一股气吐了出来,眉梢微扬。
她就说,兄长之前将这毒给她时,明明就说着无药可解。
且这姓秦的连俞安行中毒的症状都辨不出来,怎么可能就这样将俞安行给治好,不过也是像之前那样,用些药来给他吊着一口气罢了。
心里高兴起来,面上却仍要佯装出一副讶异的模样。
“什么?已过了这么多日,安哥儿的病竟还没治好?你这神医,莫不是专门来坑蒙拐骗的?”
她话说得直接,老太太听了,面色也不由沉了下来,抬眼看向秦安,先道了句不是。
“我这儿媳一心只放在我孙儿身上,她心里着急,一时有些口不择言的,还请神医莫怪。”
秦安只是眯着眼笑。
“老夫人说笑了,不过小事一桩,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他说着,目光越过扈氏,看向她身后的俞云峥。
“呀,这可是府上的小公子?长得可真是……珠圆玉润。”
他委婉地挑了一个好词。
扈氏伸出手臂,颇有些警觉地挡在俞云峥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