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元翠的视线,青梨笑笑。
“你把药送过去的话, 我待会儿和你一起走吧, 我也想过去看看兄长。”
她说着,回身踮脚, 在小厨房的架子上找到了几罐蜜饯。
挑了个缠丝的青瓷小碟,也不知俞安行喜欢吃什么, 青梨便随手拣了几颗蜜金桔和糖桂花放了上去。
“这药看着有些苦, 我备些蜜饯给兄长送过去。”
元翠手里拿着药, 瞥了一眼青梨手上端着的碟子,冷着声音开口。
“主子从来都不吃这些东西。”
青梨听了, 一时倒觉得手中的碟子变得有些烫手起来。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主子才回到京都不过月余,二姑娘自然不比我更了解主子的喜好。”
屋内气氛因着元翠这话而冷凝了几息。
秦安本在一旁安静听着,此时忙讪笑着出来解围。
他朝着元翠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才又转过身子笑眯眯地看向青梨。
“二姑娘别听元翠这丫头胡说,这药确实苦得很。也是老头子我粗枝大叶的,不比二姑娘细心, 没想到这一茬。二姑娘既已备了蜜饯, 正好可以同元翠一道顺路拿过去。”
元翠不应声。
挤过两人,自己拿着药先走了。
青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规矩地同秦安作辞, 才紧着步子跟上去。
秦安自己一人在小厨房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想到元翠,又摇了摇头, 捋着自己的小短须, 嘴里不住地小声嘟囔着:“这丫头今日又不知犯起什么病来了。”
青梨行在元翠身后, 时不时开口同她搭上一两句话, 想问些俞安行的情况,却也只得到她几句不咸不淡的回应。
同面上总带着笑意的元阑截然相反,一路上元翠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话也少得可怜。
青梨想了想。
她之前虽也只见过几次元翠,但确实没见她怎么笑过,好像也不怎么爱说话。
略微琢磨了一下元翠的性子,青梨便也不再寻她说话了。
已近日暮时分。
翦翦金风懒懒地吹拂而过,院子里的芭蕉和青竹在角落里耷拉着叶片,带着冬日里的颓败与萧索。
后半程路,青梨只安静地跟着元翠,两人沉默地到了俞安行的房门前。
紧闭的房门就近在眼前,元翠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便轻了下来。
她突然停在门前。
青梨一时没注意,差一点便直接撞上了她的后背。
元翠回过身,冲青梨伸出了手。
“主子昏迷了整整快两日,现下才醒过来,不宜多人进去打扰。你把东西给我,我自己一个人拿进去就行了。”
原来俞安行竟昏迷了两日?
难怪秦安同元阑一直都在房里紧紧地守着他。
这两日,俞安行房门一直紧闭着,外人进不去,秦安也将消息守得严实。
青梨去同元阑打听过消息,但他也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还是今日小鱼路过时,偶然瞥见了秦安从俞安行房间里出来的身影,再拉过了一旁的小厮死缠烂打地问上了许久,才得了消息,又匆匆回来禀告了青梨,青梨这才知晓了。
眼下听元翠这般说着,青梨心里才恍然俞安行这两日的情况竟是这般严重。
难怪秦安不让她进去,只怕是担心这般严重的情况会将她人给吓着。
但好在现在俞安行人已经醒过来了。
她将手上的蜜饯给了元翠。
“那就麻烦你了。”
反正也不急在今日。
秦安说俞安行如今身子已无大碍,那她明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两人在门外交谈的声音窸窣。
隐隐约约的动静,透过细细的门缝,被微风悄然送至了屋内。
半倚在榻上的俞安行抬头。
日光映照进来,门外两人的身影半落在镂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门板上。
长眸望了过去。
目光准确无误地停留在那抹纤细的轮廓上。
看着眼前紧紧关着的房门。
元翠心里还有些紧张。
往日俞安行身边的事情,一应都是元阑亲自打理的,从不许其他的人来插手。
就连这药,也本该是元阑送过来的。
只不过,她今日特意守在小厨房等着,将这活抢了过来。
即便是身为下属……有些事情,她也要当面同俞安行问个清楚。
指尖微微颤抖着,深深呼了一口气,元翠推开了门。
开门的动静响在耳畔,俞安行抬头。
进来的人却只有一个。
是陌生的脸。
长眸里划过一丝短暂的迷茫。
他并不认得眼前这人。
隔着屏风,元翠半点也窥不见里间的情状如何,自然也看不见俞安行。
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旧是害怕的。
驻足在门口,她嗫嚅着小声开口。
“主子,这是秦安今日准备的药……”
俞安行没有听她说话。
甚至没有看她。
视线越过她,穿透门板,直直落到门外那人身上。
该进来的没进来。
不该进来倒是进来了。
俞安行垂下眼。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蔷薇花络子。
唇边浮出丝丝笑意,眼底眸光却是一片阴寒。
“谁让你进来的?”
不带丝毫情感起伏的淡淡声线。
冷若冰霜。
元翠的身子僵直着。
她站在门边,不敢再往前一步。
房门在眼前慢慢阖上。
看着元翠拿着东西进去,青梨转过身子,想要离开。
只是下一瞬,身后又传来开门的动静。
“……二姑娘。”
是元翠的声音。
青梨回头。
元翠又从屋里出来了。
但她进去并没有多久。
青梨的目光从她面上一瞥而过。
不知为何,只隐约觉得元翠的面色似乎变得有些差。
嘴唇几番翕合,元翠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将手上的药和蜜饯又都递给了青梨。
“……主子说让你进去。”
青梨有些意外地挑眉。
她抬手接过东西,想问一下元翠为何突然又让自己进去,但觉得元翠看着自己的目光好像有些古怪。
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只是安静推开门进去了。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青梨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元翠没有离开。
她双手不甘心地握成了拳,就站在廊下等着。
担心会摔了手上的东西,青梨的步子走得小心翼翼,脚步既轻又慢。
在经过外间摆着的那座三层的博山香炉时,她身形停了一瞬,侧目望过去。
往日俞安行也会在屋里熏香。
但总是淡雅的沉香。
今日这沉香的味道却太过浓烈了一些。
刺鼻的香气萦绕了满室,全然将其他的味道都给掩盖了过去。
倒好似不是在熏香。
而是为了遮掩什么。
绕过那座山水屏风,掀开幔帐。
青梨见到了床榻上的俞安行。
他整个人都是苍白的。
面庞、唇畔,均寻不见一丝一毫的血色。
却莫名的,比之从前又好似多添了几丝生气。
青梨看着他。
她突然就想到了冬日孤山上的皑皑白雪。
高洁如斯,不染纤尘。
思绪被眼前的人勾走。
青梨不再去想屋内为何会熏着浓香的问题。
这次也不用俞安行再暗示。
将装着蜜饯的青瓷小碟在案几上放好,青梨端着药碗先坐到了床边。
试了试温度,盛着深褐色药汤的小匙被递到了唇边。
掌心攥着那朵蔷薇花。
俞安行低眸瞧着青梨近在咫尺的娇靥。
他的目光缓慢划过她好看的眉眼、饱满的樱唇,再到脖颈间细腻白皙的肌肤。
掌心的蔷薇花好似化成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种在了他的心里。
有小小的芽尖缓缓从中破土而出。
但他并不知晓。
修长的指腹细细抚摸着蔷薇花络子上细细的纹路。
一遍又一遍。
唇边抵着小匙。
俞安行乖乖地张开了嘴。
许是这药才刚熬好,仍旧还有些烫。
又或许是这药太过苦涩。
俞安行一口一口,喝得极慢。
视线一直停在青梨身上。
盯得她有些不自在。
青梨索性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去看瓷碗里深褐颜色的汤药。
因着她搅拌的动作,汤药跟着晕散开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涟漪归于平静时,上头映照出了他温润含笑的眉眼。
青梨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匙撞上碗沿,发出了清脆的响。
不过是轻轻的几声。
在安静的房内,却仍旧能听得很清楚。
好似是敲在人心上似的。
直至青梨端着瓷碗的手腕将将发酸,一碗药才终于喝完。
俞安行的嘴角却不小心染上了些许褐色的痕迹。
青梨瞧见了,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才想开口让他擦上一擦,他却十分乖觉地将脸凑了上来。
身形贴着她。
蜷翘的长睫抚过青梨细腻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