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确是好的,可留下来的烂摊子,也的确麻烦。
卫长庚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道:“慕姑娘莫要误会,不是某的主意,是嫣儿,她一直嚷着说,要同你多待一会儿。”
林嫣然看马看得正兴头上,冷不丁被点名,两只细瘦的胳膊抖了抖,下意识就要说:“我没说过这话。”
视线撞上卫长庚冰冷的眼神,她猛地一激灵,话都到嘴边,硬生生叫她反向拐了个大弯:“对!对对对!我想和嫂嫂多待一会儿,待一晚上,待一整天,待一辈子!”
她边说边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把抱住慕云月的腰,粘死在她身上,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这话的可信度。
慕云月一向喜欢孩子,可前世娄知许为了羞辱她,竟默许他的姬妾,给她灌了极其烈性的红花,折损了她的身子不说,还叫她永远断送了子女缘。
因着曾经失去过一回,是以现在,她对孩童都格外宽容,能对卫长庚冷脸,却没法和一个小孩说重话。
无奈地叹了口气,慕云月摸了摸林嫣然的头,尽量委婉道:“今日实在太晚了,等过些时候吧,姐姐亲自接你来汝阳侯府上做客,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
林嫣然抱她抱得更紧,小脑袋拼命蹭着她柔软的小腹,唯恐一松手,慕云月就会消失不见。
慕云月被她缠得无奈,重新酝酿了一套更说辞,更委婉,也更没法拒绝。
可还没等慕云月开口,底下就先传来一句:“嫂嫂不愿意让嫣儿陪着,是不是不喜欢嫣儿?”
林嫣然仰起小脑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缓缓蓄起泪花,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望住她。
慕云月不禁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奶猫,心里顿时柔软得不行。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绕了几圈,到底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好,都依你。”
林嫣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伞下另一个人也暗自松了口气,唯恐她反悔似的,立刻启唇接过话头,说了声:“走吧。”便撑着伞,径直往巷子口去。
慕云月却并不打算跟上,犹自招手,唤采葭过来打伞。
采葭得了吩咐,回头去马车上拿了一把新伞,加紧步子赶过来。可都快到慕云月面前,林嫣然却不知何时蹦跳过去,拉起采葭的手就往巷子口跑,没两步就跑没了影。
慕云月就这么彻底没了伞。
望了眼巷子深处早跑没了影的两人,又瞅了瞅台阶下、正好整以暇欣赏雨景的某人,她咬了咬牙,千不肯万不愿,还是提裙过了去。
绕是慕云月再迟钝,这下也该看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
真不愧是常年流连花丛的老手,兜搭姑娘的确很有一手。明明心里都有人了,还这般轻浮,也难怪那位花魁娘子前世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回忆翻涌上岸,慕云月不禁又想起前世广筑里的种种。
今日之前,那些于她,还都是甜蜜的过往,就像洒满糖霜的杏花糕,无论何时咬上一口,都能沁出芬芳的蜜。可对于现在的她,却只剩酸涩。
曾经有多美好,眼下就有多讽刺。
慕云月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看着面前奢华无比的三马并驾马车,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横竖只同乘这段路,从长宁侯府到汝阳侯府也算不得多远,很快就到。等下了马车,他便是把他那位当皇帝的表兄喊来,强行给她下旨,也没理由再纠缠她。
她也总算能可以清净了。
只是心头这股刺痛,又是因为什么?
慕云月想探究,却寻不出个所以然;想无视,反而更加难受。她搭在膝盖上的手,都禁不住攥了起来。唯有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疼痛,才能将心头这种煎熬稀释。
一路上,慕云月也一直没搭理卫长庚。
林嫣然寻她说话,慕云月便耐着性子陪她玩闹,哄她高兴;林嫣然累了,枕着她大腿睡觉,慕云月也靠着车壁小憩。无论马车如何颠簸,她都闭着眼,一动不动。
卫长庚恐她着寒,拿了条薄毯,要给她盖上。
慕云月却是能及时醒来,拿下毯子,盖在林嫣然身上。
卫长庚敛眸看她,慕云月也只垂眸淡声道:“我不冷。”
说罢,也不管他漆沉的目光,她继续靠着车壁,阂眸小憩。直觉他视线还凝在她脸颊,她抿了抿唇,索性拿起团扇盖住脸,假装遮挡桌案上刺眼的灯光。
起初,慕云月这样做,是为了和那人保持距离。可车内摇摇晃晃,她也真生出几分倦意。
听着外间逐渐稀疏的雨声,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也不知桌案上的灯火何时变得幽暗,再不刺眼;更不知身上何时多了一层绒毯。
单薄却保暖,正好帮她抵挡春夜蛰伏的薄寒。
等再次醒来,外间天已黑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马车更是停下更久。
车内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人。
慕云月一激灵,剩余的困意顿时被惊醒,下意识唤了声:“林世子?”
无人回应。
她又掀开车帘,提声喊了句:“采葭!”
依旧石沉大海。
不仅如此,马车外也是空无一人。
举目远眺,四面除却浩浩颐江水,和正低头吃草的三匹骏马,就再看不见其他。
慕云月一下慌了,连忙跳下马车,沿着水岸奔跑,呼唤她平生知道的所有人名,连娄知许的名字都快喊出来,却还是没有一个人回应。
夜风猎猎袭来,卷走周身所有温暖。
慕云月哆嗦了下,收拢身上飞卷而起的披帛长裙,缓缓抱紧自己双臂,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该去哪里,想着今日一整天所经历的倒霉事,她鼻尖不禁泛酸。
却也就在这时,昏沉的江水中心,骤然炸起一束光。
江岸两侧俱都被照亮,映出慕云月错愕的脸,以及水道两侧依次排列站好的黑衣小厮。
他们和对岸的人相对而立,一齐躬身跪倒,抬手拍掌,声音整齐如一,似在与对岸发信号。
这是在做什么?
慕云月茫然蹙起眉心。
江上便又驰来一艘画舫,径直停在江心。
舫上立着一名灰衣小厮,正高举手中的旗帜,向江岸两侧示意。
就听一声尖锐的呼哨,两岸小厮应声而起,呼啸应和。
原本暗淡无光的江岸,顷刻间亮起华灯,一盏接着一盏,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直要串联到月亮上去。
正中一条夜间水道,便显得分外清晰,夜色起伏,宛如暗色丝带在随风荡漾。
无数莲花灯飘摇而出,幽幽沓沓,宛如老天爷往水中撒了一抔星子,说不出的盛世华美。
慕云月置身其中,仿佛行游在星河之上。
绕是她在锦绣堆中活了两辈子,见过世间无数繁华,心中早已波澜不兴,还是被眼前景象惊到。
身后传来脚步声,慕云月警觉地回头。
不知何时,卫长庚已来到她身旁,仰头看着面前的江水。
光影随风,流淌过他轮廓立体的侧颜,本就深邃的五官变得更加俊朗,声音也随之清冽:“我送慕姑娘一样礼物。”
慕云月微怔,正想问他是什么礼物?
画舫上的那位灰衣小厮就又高举双手,在半空脆然击了下掌。
就听“轰隆”两声巨响,硕大的烟火自两岸升起,在她眼前绽放。浓墨一般夜空,随之晕染出无数火树银花,千朵万朵,姹紫嫣红,似下起了金色的小雨。
慕云月乌黑的瞳仁中,亦露出惊艳之色。
然再绚丽的烟火,也只能短暂停留在半空,来不及抓住,就转瞬即逝,猝不及防。
慕云月心中浮起一丝伤感,鸦睫耷垂下来,在眼睑遮起一抹落寞。
可没等她开口说“回去”,卫长庚便道:“还有。”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道琉璃般璀璨的焰火,便从江水两岸齐齐进发,漫漫连绵至远方不见尾,仿佛两道火龙,将此条通往城外的水道照耀个剔透。
周围的路人也不由停下脚步,驻足欣赏。
光彩炫目,映照出一张张兴奋雀跃的脸。便是那些奉命燃放烟火的小厮,眼里也充满新奇。
只因盛大的烟火,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盛绽,绚美,随即烟火渐渐淡去,继而周边万籁俱静,整个水面恢复一片黑暗,江水消失在视线尽头,寻不到半点痕迹。
许是方才愿望达成过一次,慕云月这回倒也不着急走,第一时间,竟是扭头看身侧的男人。
眸光闪烁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无意识的撒娇,最是牵绊人心。
卫长庚心尖像是被羽毛划过,适才因她的刻意疏离而冷硬下来的心,也一点点融化,声音温柔似水:“莫怕,还有。”
又是一声锐响,震动两岸。
宽阔水域忽然间摇晃起来,莲花灯盏随之旋转,由江水两岸冉冉升起,仿佛星子飞旋,将夜空点缀成暖昧颜色。
灯盏越高,光彩越浓,慕云月眼睛也越亮。
直觉卫长庚在看她,她忙收敛起所有情绪,板起脸问:“世子这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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