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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逃婚 (却话夜凉)


  他是不是有病?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连伞也不许她撑吧?
  卫长庚面具底下的剑眉轩了一轩。
  男人最懂男人,他可太清楚娄知许眼中的怒火意味着什么。
  也正因为懂,他不仅不让,还气定神闲地往慕云月身边挪了一步。
  两人都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衣裳也是一淡一浓正相衬,就连衣角的暗纹也出奇地一致。卫长庚刚好比慕云月高出一个头,并肩站在一起,衣袖在风中交缠,看上去有种别样的般配。
  就仿佛天定的姻缘,任谁都拆不得、散不开。
  刺痛感再次袭来,比刚刚还要严重。
  娄知许还没想明白,这种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宽袖底下的两只手,就已经紧紧攥了起来,青筋根根分明。
  像一只被抢了骨头的恶犬,正龇牙咧嘴警告对方。
  卫长庚无声一哂,浑然不把他这点渺小的示威放在眼里,淡声继续问:“娄世子与其在这里同某争这些,不如先回答某的问题。那日在校场,你究竟为何会挨罚?”
  “是因为你愚孝,为了给你母亲过生辰,擅离职守,害得校场马厩栅栏坍塌,战马越栏而逃;”
  “还是因为你母亲在知道此事后,觉得不过是一桩小事,无伤大雅。为了让自个儿的寿宴能继续下去,就故意隐瞒不告诉你,致使战马久久不归,周遭良田被毁,佃农损失惨重;”
  “又或者是因为,这些损失明明是你玩忽职守所致,汝阳侯念在你也是一片孝心,就自个儿掏腰包,帮你偿还了佃农的损失,还在御前给你求了情?”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巷子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慕云月也呆了一呆。
  父亲甚少在家中提起军中之事,是以慕云月活了两辈子,也是第一次听说,丢马之事原还有这样的隐情。
  去年冬天闹雪灾,早春又降暴雨,各地佃农本就苦不堪言,而今又因这飞来横祸,致使农田颗粒无收,那还谈何惩罚过重?
  根本就是罚轻了啊!
  围观众人也逐渐过味来,知道自己的善心被利用了,一个个都怒不可遏,目光齐刷刷扫向娄家母子,跟下刀子似的,直要将他们捅成筛子。
  娄知许低头咬着牙,无言以对。
  娄夫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往娄知许身后缩。
  看着大好风向突然逆转,她心中颇为不甘,负隅顽抗道:“就算你说得都对,那我儿要受罚,也该是由陛下来罚。她一个闺阁里的姑娘,一无实权,二无品阶,出来瞎掺合什么?我北颐的律法难道是儿戏,可任由旁人滥用私刑?”
  卫长庚听完,非但没被她问倒,还露出了醍醐灌顶般的目光,沉笑着认同道:“娄夫人所言极是。”
  娄夫人愣了愣,不知他为何没有反驳,只看着他半截面具下那泛着樱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仿似幽暗处哪里忽然起了一阵阴风,凉恻恻的。
  伴随一股恶寒,娄夫人衣袖遮盖下的两只手臂,都一颗接一颗地冒出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恐惧感催使她必须把局势扳回来,帕子一抖,她哭得更加厉害,一行编排汝阳侯府和长宁侯府如何勾结,陷害他们母子,一行又捂着额头,“嘶嘶”嚷疼。
  可如今哪还有人肯信她,不仅不帮她说话,还骂得更凶,哪怕被砸脑袋,也都成了她的不是。
  娄夫人急得团团转,终于体会到适才慕云月百口莫辩的痛苦。
  然慕云月有人护着,她却是孤家寡人,连个挡在她面前的孩童都没有。
  情急之下,娄夫人拉过娄知许,扒拉他那只受伤的食指,给大家伙掌眼,“你们瞧,我没扯谎,我儿的确叫这毒妇踩折了手指,伤还在这儿呢!”
  娄知许高傲了这么些年,受伤了也都自己硬挺着,从不愿同旁人诉说,又如何肯让一群毫不相干的外人,看猴儿似的点评他身上的伤?
  他也同样无法理解,怎的才半日不见,他那一向清高自持的母亲,就变得如此庸俗不堪,与菜市口的泼妇无异?
  娄夫人拽了他几次手,娄知许便缩回来几次。
  如此拉扯几回,他终于忍无可忍,朝她大吼:“闹够了没!”
  娄夫人这才停下,错愕地回头,看着娄知许,两眼圆瞪如鼓。
  “你……吼我?哈?”
  娄夫人惨笑了下,原本精明的目光变得空洞,仿佛支撑她的最后一根主心骨,在这一瞬间突然坍塌了一般。
  “你也跟你爹一样,嫌我给你丢脸了,是吗?”
  娄知许吼完,自己也愣了下,再听这番质问,他心里更是如刀绞一般,忙推着娄夫人上马车,软声哄道:“母亲别多想,没有的事,咱们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好不好?”
  “好什么好!”
  娄夫人一把甩开他的手,非要现在就讨个说法。
  “你说话啊,是不是嫌我给你丢人了?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啊?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撒泼打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父子俩!”
  “你们可真是一对父子啊,一个被罢官了,就成天只知道赌,什么正事也不干;一个被停职了,也不晓得给自己出一口气,还反过来帮害你的人,吼自个儿母亲,有你这样做事的吗?!”
  “但凡你们这对父子有一个争气的,我早就躺在床上享清福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提着礼物到处求人赔笑脸,人家还不待见。回到家,还要被你们嫌,我、我……”
  怒火攻心,娄夫人一口气没顺上来,翻了个白眼,捂着胸口直挺挺往后栽倒。
  “母亲!”
  娄知许惊呼着冲上前扶人,大喊:“快!快!去请……”
  “太医”两个字刚到嘴边,娄知许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只怕真让人去寻太医,也没有人愿意来他们开国侯府。
  卫长庚似看出他心中烦恼,挑眉,颇为善解人意地问:“可要某递名帖,帮娄世子去请太医?”
  “不必!”
  娄知许狠瞪他一眼,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余光瞥见他身边的慕云月,他视线又变得躲闪。
  小厮还在等他回话,他咬咬牙,道:“去医馆请郎中,务必要最好的。”
  可两人都心知肚明,纵使将京中所有名声斐然的郎中都请来,又如何比得上太医院?
  终归是输了一筹。
  *
  一场闹剧随着娄家马车的到来开幕,也终于娄家马车的离去而停歇。
  围观的路人见没热闹瞧,也都甩着袖子,各自散开,忙活自个儿的事。
  至于身后的长宁侯府,除却最开始有几个小厮探头探脑,打量门口的情况之外,再没人出来说过什么。
  应当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此最好。
  慕云月松了口气。
  然另一件事,又重新提上心来。
  雨下得大,又兼之方才娄夫人大吵大嚷,慕家驱车的马儿受惊吓,正扬着蹄子在巷子里嘶鸣。
  驭夫拽紧缰绳安抚,几个慕家小厮围在四周,不让马儿横冲乱撞。采葭见情况不妙,也打着伞过去帮忙。林嫣然没见过惊马,好奇地躲在采葭身后探看。
  长宁侯府门前的屋檐下,就只剩慕云月和卫长庚两人。
  雨幕深重,远近的房屋都在雨水中模糊了轮廓,那缕浅淡的冷梅香却变得越发浓郁,盈盈绕绕,纠缠心头,慕云月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想离他远一些,这滂沱大雨根本不答应。
  慕云月只能捏着裙绦,缩在卫长庚伞下,心头还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感慨:怎的每次遇见这人,老天爷都在下雨,他莫不是龙王爷转世?
  “世子……还不进去吗?”
  盯着雨幕瞧了半天,慕云月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卫长庚低笑,“某若进去了,慕姑娘岂不是要淋雨?”
  “马车上还有一把伞,我可以让采葭拿过来,自己撑伞。”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卫长庚能感觉出她言语中的抵触,不光是言辞变了,连语气也比之前生疏不少,甚至都不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只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上次在广筑,自己不小心“亲”了她一下额头?不过是一次意外,她居然能排斥他到这种地步……
  卫长庚沉下脸,心头浮起一股烦躁。
  惊马已经制伏,驭夫和小厮打着伞,四下检查马车情况。采葭则提着裙子避开地上的水坑,过来接慕云月。
  卫长庚却突然开口:“刚受过惊吓的马,安抚好了,恐也有再次暴起的可能。倘若慕姑娘不嫌弃,某可载慕姑娘一程,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慕云月狐疑地瞧他,“世子今夜,不是和佳人有约吗?”
  这话把卫长庚问得一愣,但旋即,他又恍然大悟——
  今夜,他本该在干清宫,继续批阅奏章,不会出宫,更不会来长宁侯府。不过是临时接到林榆雁的飞鸽传书,知道她来了。他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便立马叫人套了马车赶过来。
  这所谓的“佳人有约”,大概就是林榆雁给他自己找的“金蝉脱壳”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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