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她如此依赖、还亲昵地唤作哥哥的, 就只有……
娄夫人嘴角扯起一抹冷嘲,丫鬟拿帕子给她止血,她嫌碍眼,毫不客气地拍开,瞪着慕云月道:“我就说慕姑娘今日哪来这么厚的脸皮,还没和长宁侯府攀上关系呢, 就上赶着来府上送礼物, 献殷勤,原是早就和人家私定终身,来讨好未来婆婆了。”
“也对, 若是慕姑娘的话,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 也不奇怪。”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慕云月折了眉。
娄知许撑在娄夫人肩头的手, 也僵了僵。
母亲是在为他鸣不平, 他知道;慕云月被当众撕破脸面, 他该高兴的,他也知道;可这话飘进耳朵的时候,他却分明听见自己左边胸膛细微的碎裂声。
所以慕云月现在当真和那林榆雁在一起了?
怎么会?
自己和她才分开多久?她怎么会和林榆雁在一块?怎么能和林榆雁在一块!
无数暴怒之音在脑海中同时炸响,娄知许克制不住,整个人都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搭在娄夫人肩头的手,也不自觉握紧。
娄夫人吃痛地“嘶”了声,娄知许才回神,连忙松开手,歉然道:“对不住母亲,儿子一时走神,没留心。”
“不妨事,不妨事。”
娄夫人揉着肩膀摆手道,见他目光不定,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又忍不住担忧问:“你这是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你以前可从没这样过。还有你这脸又是怎么一回事?脸色为何这般难看?莫不是在来的路上,淋了雨,冻着了?”
娄知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也惘惘的。
他自幼被教养得内敛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家里败落后,他的心更是成了死灰,哪怕生死这般的大事,也很难在他心里掀起任何强烈的波澜。
似方才那般情绪外露,还是第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他胸膛里还有一股无名业火,烧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这是怎么了?
娄夫人见他沉默,只当他是这段时日为了家中的前程,没日没夜操劳,累坏了,才会如此,她也就没再追问,只叹了口气,拍着他的手安抚道:“罢了罢了,你不想说,母亲也不问了,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便是。”
然下一刻转向慕云月,她眼里的慈爱和疼惜就悉数散去,只剩冷冰冰的讥嘲和轻蔑。
“方才在花厅,慕姑娘也承认了,那日校场之事,的确是你在无理取闹。如今我儿的手指还没好全,背上的伤也同样未痊愈,人还被你父亲停职在家。如此巨大的损失,你难道就不该有所表示吗?”
“呵,你这是明目张胆来跟姑娘要钱了?”
采葭鄙夷地冷哼,“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姑娘帮过你们多少?又给过你们多少?你们有说过一句‘谢谢’吗?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跟姑娘张这口,我呸!养条狗还知道冲恩人摇尾巴呢,你们娄家难道连狗都不如?”
娄老夫人不屑地“嘁”了声,道:“我同你家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汝阳侯府,百年门第,难道就没教过你,什么叫规矩礼数?这么一瞧,谁才是连狗都不如?”
“你!”
采葭气得磨牙。
娄夫人翻了个白眼,只当没看见,继续朝慕云月抬下巴,颐指气使道:“慕姑娘自己适才不也说,要补偿我儿的吗?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你未来婆婆也听见了,难不成你才出长宁侯府的大门,就想反悔了?若真是如此,那日后我再遇见侯夫人,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我儿能文能武,前程似锦,要真因为你而落了残疾,我看帝京城里头,还有哪户好人家肯要你这毒妇!”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加重了音,几乎是从齿缝间磨砺而出,淬满了怨毒的仇恨。
一向把颜面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现在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自个儿身上的疤,显然是真气狠了,要跟她来个鱼死网破。
慕云月无声哂笑。
她毕竟是经历过一世生死的人,这点小打小闹,还入不了她的眼,想直接怼回去一点也不难,可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毕竟不是自个儿家,她不好闹得太过。
且因着方才双方的动静,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下雨的日子,还能把巷子口堵得满满当当。
长宁侯府门内,也有小厮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查看情况,显然府内的人也已经被惊动。
更要紧的还是,那人还在她旁边呢……
慕云月抿了抿唇。
她不希望他看见自己怼天怼地、凶神恶煞的不堪模样;更不希望他知晓自己和娄知许之间的过往。
至于为什么会有生出这样的想法?她却是无暇多想。
被这么多人围观,娄夫人也很是不自在。
可今日,她早就已经颜面扫地,哪怕她自己还想挽回名声,她那个好事的表妹也不会放过她。不出两日,适才花厅里头发生的事,就会被陈氏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不闹得帝京人尽皆知不算完。
既然注定要丢尽脸面,若是还不能再捞点好处补偿一下,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如此思定,娄夫人心一横,也豁出去了,夺过丫鬟压在她额角、为她止血的绢帕,抖开来,亮给巷子口围观的路人们看。
“瞧瞧!瞧瞧!这就是汝阳侯府家的嫡长女干出来的事儿!”
“我儿不过是不敢高攀她汝阳侯府的门楣,我也只是没同意她进我家的门,她就怀恨在心,让她那位高权重的爹,停了我儿的职,现而今又叫了一个小孩儿,拿石头砸我脑袋。你们瞧,好大一滩血!要是砸偏一点点,我这双眼睛只怕都要保不住!”
“这还是帝京天子脚下吗?还有没有王法?汝阳侯光天化日,纵女行凶,就没有人管了吗?”
娄夫人越说越来劲,两侧颧骨泛起了兴奋的红,就差一屁股直接坐地上哭。
而路人又多是盲目的,无暇梳理清楚究竟谁对谁错,只知谁喊得更大声,更凄惨,他们就更偏向谁。
且他们天然就对权贵抱有敌意,看见娄夫人额头上的伤,便更加相信,是汝阳侯府在仗势欺人,当下再看慕云月,目光就只剩谴责。食指在空中指来点去,似要将慕云月脊梁骨戳穿。
采葭肺都快气炸,恨不能上前给娄夫人两脚。
可就娄夫人目下这破罐破摔的模样,真踢了,她怕是要借题发挥,闹得更厉害,到时候就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嫣然虽看不懂娄夫人在做什么,可孩童的直觉告诉她,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下意识张开小短胳膊,挡在慕云月面前,跺着脚,焦急地冲人群喊:“不许欺负我嫂嫂!我嫂嫂是很好很好的人!”
慕云月原本心里憋着火,被她一逗,由不得笑出声,郁气随之一散。
虽知林嫣然是认错了人,才会如此护食,但能被她这般保护,慕云月心里头也是暖暖的。
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慕云月想安抚她说没事,这种事自己前世就已经习惯,边上就先传来一声疑问:
“既是如此,娄夫人可否跟我们详细说说,慕家军中那么多人,汝阳侯为何单单处罚娄世子?”
娄夫人止泣,仰头了去一眼,见说话人是卫长庚,不由哼笑:“怎的?林世子看不下去,想英雄救美了?”
“你或许是好心,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有些人啊,不值当。”
“值不值当,某心中自然有数,无需娄夫人指教。”
卫长庚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凤眼透过面具,沉沉睥睨她,没用什么力道,却莫名看得人胆寒,仿佛隆冬腊月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冰水。
娄夫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胆气登时散了大半,却仍旧一声不吭。
卫长庚见她死鸭子嘴硬,也懒得同她多费口舌,转目看向她边上的娄知许,笑容意味深长:“这事娄夫人回答不上来,娄世子应当是知道的,敢问娄世子可否为某解答一二?”
娄知许无声审视着面前戴着面具的俊秀青年,没有说话。
他与林榆雁只打过几次照面,且都相隔甚远。是以他并认不出林榆雁的长相,可林榆雁的性子,他却是清楚的——
飞扬、跳脱,根本不是面前人这般沉稳强势。
这人绝对不是林榆雁。
那又会是谁?
雨又大了些,倾盆一般,人站在屋檐下,都会被风吹成落汤鸡。
采葭手忙脚乱撑开手里的伞,要给慕云月挡雨。
卫长庚却先一步迈上台阶,将自己的伞牢牢盖在慕云月头上,为她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
慕云月也习惯性地往他身旁一站,由他为自己打伞。
那种习惯,是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出来的稀松平常之事,跟呼吸一样刻入骨髓,仿佛在很早、很早之前,从某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默契如斯。
娄知许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猝不及防,又疼痛难担,他下意识便怒呵出声:“你离她远一点!”
众人一愣,诧异地看着他。
慕云月也露出几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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