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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逃婚 (却话夜凉)


  原本她也只是想蹭一蹭,舔一舔, 尝尝他究竟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比那盏果酒还香,身子忽然就凌了空。
  “啊——”
  慕云月惊呼出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后脑勺膈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
  动作间带起的劲风,振得周围帐幔翩飞如蝶,秋香色的柔软绵绵落下来, 覆在她热烘烘的面颊上。冰凉丝滑, 像落了一层薄霜。
  慕云月抬手去扯,手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横生出来的手给强行劫住, 霸道地压过头顶。
  他额前的一缕乌发顺势垂落下来,仿佛乌云蔽天, 又似山间直罩下来的夜色, 带领着她坠入覆着暗色的万丈红尘之中。
  没等慕云月琢磨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下巴就被人捏住。温热顺势滑入,仿佛火绳一般,“轰”地一声引燃硝石。
  顷刻间烈火滔天,四面的帐幔也要被烧着。
  慕云月置身火焰中心,几乎喘不上来气。周围的世界好像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唇间烫到吓人的温度,以及那只紧紧握在她手上、同她十指紧扣的手。
  有那么一瞬,她微微都有些晕眩,也许是屏息屏了太久,也可能是心中那一抹虚弱,藏也藏不住。
  “阿芜……”
  仿佛叹息一般,她听见他终于轻轻地,唤出这个名字来。
  菱唇摩挲她唇珠,声线喑哑。手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仿佛一直想要将她嵌进胸口里去似的。
  “你现在究竟是清醒的,还是昏醉的?”
  慕云月没听懂他在问什么,睁开一双惺忪醉眼,惘惘地把他望住。
  乌黑的美眸里还覆着一层水光,薄纱一般,将他柔柔包裹在里头。让人想起盛夏清晨时分,从水中探出来的芙蕖,花瓣随风微微颤摇,轻轻一弹,就能抖下晨露来。
  卫长庚心中生出几分负罪感,实在不忍心再逼问她什么,叹了口气,俯身轻轻将她眼里的水意一点一点啄去。
  她纤长卷翘的鸦睫细细打颤,挠在他唇间,痒嗦嗦的。
  卫长庚心里软得不像话,忍不住抬起她下巴,再次含住她花瓣一样的唇,温柔辗转,细细摩挲。
  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可落在她唇上,就只有那么一点克制隐忍的力道。
  像一只已经长了牙的幼兽,收起所有锋芒,只为同她亲近。
  那盏果酒于慕云月而言威力无穷,可对卫长庚来说,不过白水一杯。经过刚才的热情,本就没有多少的酒劲,就变得越发寡淡没有滋味。
  可那一刻,他却醉得不能自已,湿润软滑的触觉,似有若无的甜,每一样都刺得他脑袋发晕。
  喝醉酒的小姑娘也是乖软得不行,他想亲,她就乖乖闭上眼,任由他亲,半点也不反抗。只在两人分开的时候,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目光干净清澈,不沾染尘世间任何欲望浑浊,却比任何媚眼秋波都牵绊人心,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这一刻,自己便是死在她身上也值了。
  只是为何自己每次亲吻她,都只能在她吃醉之后?
  想起前世凉亭内的那一次偷香,卫长庚无奈地叹了口气。拇指缓缓摩挲过她泛着薄红的眼尾,他叹息着问:“等你清醒之后,你还愿意让我亲吗?”
  慕云月歪着脑袋眨眨眼,没说话。
  卫长庚轻笑,无计奈何,抬手覆住她双眼,长叹一声道:“睡吧。”
  这话她倒是听懂了,往他怀里蹭了蹭,乖乖闭上眼,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小嘴砸吧着,唇角还勾着笑,小小的手揪着他衣襟,对他很是依赖。
  卫长庚怕她这样睡不安稳,想将她的手挪开,抱她回榻上好好休息。
  慕云月却是哼哼唧唧,如何也不肯松手。
  卫长庚稍微碰她一下,她还会皱起眉,抬手用力拍开他,然后继续揪着他的衣襟,揪得比刚才还要紧,掰都掰不开。
  衣上的平金竹叶暗纹,都叫她揉得皱皱巴巴。
  卫长庚失笑,勾了勾她下巴,“你这丫头,睡在我这里,还要打我,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可回想她前世被世道搓磨后的萎靡模样,卫长庚又叹了声,由衷道:“还是霸道些吧。”
  至少不会被人欺负。
  与其循规蹈矩,把自己变成一种名叫“大家闺秀”、“贤妻良母”的传统家具,只等着哪天被显赫的豪门采买,供奉高阁,他更希望她快乐,不受束缚。
  就像过去的她一样。
  风“嘚嘚”吹动轩窗上的竹帘,月光自檐间落下。
  卫长庚将小姑娘抱到怀中,让她侧枕着自己肩膀,好睡得舒服些,自己则仰头望着檐下那轮明月,思绪逐渐飘远——
  皇宫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封闭、冷漠,最容不下的,就是本心。想在里头活得安稳,就得把自己塞进套子里,去扮演另外一个人。
  没有人能够例外。
  包括他。
  时日一长,连卫长庚也分辨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只日复一日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感觉不到悲伤,也品尝不出欢喜。
  大抵世间所有人都是如此吧?他也没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至于女子,就更应该谨小慎微,学着温婉,学着柔驯,做一瓶素净淡雅的花,无需太多浓烈的颜色,能装点男人波澜壮阔的朝堂岁月,就很是足够。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般想的。
  直到遇见慕云月。
  她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奇怪的姑娘。
  张扬、灵动,是一只谁也管不住的雀鸟儿。
  生于上品有爵之家,却从不曾被规矩折损绚丽的羽毛,亦没有叫礼教搓磨锋锐的爪喙,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同谁不对付,也是直接摆在脸上,从不装模作样。
  那样鲜活恣意,他两辈子都不曾体会过。
  而最初的最初,他也实打实地,恨过她那份鲜活……
  想到这,卫长庚不禁闭上眼,低笑出声。
  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是从一群内侍口中。
  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末等奴才,平日连去干清宫门前洒扫的资格都没有,背地里却敢调侃他。
  说他不自量力,不过是薛家的傀儡,废立都是薛衍一句话的事,竟也敢妄想求娶慕家的女儿。
  也是那时候,卫长庚才知道,自己四岁那年,曾做出过怎样惊世骇俗的“壮举”。
  一个指着别人脸色过活的傀儡皇帝,指腹要娶一个手握重兵的名将之女,的确很可笑。
  卫长庚自己也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可他治不了薛衍,收拾几个小内侍,还是绰绰有余的。当晚,那些人就永远也笑不出声了。
  而“慕云月”这个名字,也如同梦魇一般,彻底笼罩在他心上。他明明没有见过她,却总是能听到有关她的事。越是回避,那些声音就叫嚣得越是厉害,最后终于熬成一桩心病。
  他开始不断派人打听她的事,好的,坏的,他统统都要知道。
  听说她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国色天香,满帝京的青年才俊都成了她的裙下臣,他只哼了哼,啐她轻浮;
  听说她又同谁家贵女吵架,回家还挨了重罚,他比教训了薛衍还高兴,直笑她活该;
  有一回,她为了寄养在她家的“妹妹”讨回公道,居然一鞭子,把南缙来的郡主给抽下马。汝阳侯让她去登门给人家道歉,她宁可挨十军棍的罚,也不肯说一句“对不起”。
  末了,还颇为豪迈地放言,说什么:“我管她什么郡主,敢欺负我慕家的人,便是玉皇大帝,我也照打不误!”
  简直胡闹!
  这样的女子,莫说做他的皇后,就是来他身边当宫人,给他端茶倒水,他都不稀罕!
  自那以后,卫长庚就再没打探过她的消息。偶尔有人闲聊时提起,瞧见他过来,也会自觉噤声。
  有了那些内侍的前车之鉴,宫里宫外更是没人敢再妄议什么“指腹为婚”。
  她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消失得彻底。
  像一缕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留下一星半点痕迹。
  原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直到十六岁那年,卫长庚在卢龙城第一次真正见到她。
  彼时北颐和大渝正值明争暗斗的顶点,随时都有可能擦枪走火。
  而京中,他与薛家的矛盾也达到巅峰。他急需一个契机,为自己建立功业,名正言顺地从薛延手中夺权,正式监国。
  他便采纳了舅舅的建议,暂且离开帝京,远离薛家的掌控,微服去卢龙城寻找机会。
  那是一片毫无生机可言的土地,终年都见不到多少艳阳,从天到地,再到城里的人,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如何也抹不干净。
  倒是跟皇宫很像。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
  她是灰败世界里,唯一的鲜亮。
  平日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手被绣花针扎了一下,都会疼得哇哇大哭,来了卢龙这样条件恶劣至极的地方,居然能忍住不哭,也不闹,还颇为欣喜,像只花蝴蝶,兴奋地到处飞。
  那段时日,卫长庚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她脆生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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