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之身边坐着水哥儿。水哥儿正抱着桃儿啃呢,见他三哥哥像一只陀螺似的东望望西望望,问他是不是脖子睡落枕了。
江羡之嘴无奈地一抽。他是不想管这两人了。
筵席将近尾声时,江晚宁终于能松懈了肩膀。
她让小厮向江少轩传了话,问他自己能否早些回去。
江少轩自然允了。
华美裙裾在汉白玉铺成的地砖的拖曳,金丝锦绣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流光。江晚宁拧着楚楚腰身,原本打算在妇人们络绎的闲谈里扭身出去了。偏偏眼尖的江羡之一打眼瞧见了江晚宁的动静,非要作死地问她打哪儿去。
“晚宁身子有些乏了,想着……”
“哎!”江羡之摆摆手,“好不容易碰上了这么大的庆典,妹妹可千万别拘束着,还是尽兴地玩儿一回罢!妹妹先前迎客的时候收到了不少的礼儿,妹妹可仔细想想,有没有收了你四哥哥的?”
江晚宁沉默片刻,挤出二字:“不曾。”
“此时就是四郎的不是了,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给妹妹礼儿?”江羡之责问江愁予,“四郎给妹妹准备礼物了罢?”
江愁予微微颔首。
“拿过来看看罢,四郎送人的礼一向颇有心意。”江羡之摩拳擦掌,恨不得亲手揭开他手边的沉木盒子,“之前四郎给晚宁亲手做的小木雕多精巧,不知这次是什么东西。”
沉木匣子已由安白递来。
江晚宁推脱道:“不如算了罢……”
江羡之坚持道:“知道妹妹珍惜四郎送的玩意儿,只是妹妹别过分小气了,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江晚宁推辞不过,无奈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鼓鼓囊囊地躺着一只信封。
江晚宁原本疑心江愁予会作弄自己,送来的物件儿不会是什么干净东西,然而看到这便知道自己多想了。然而当她随手抽出一张信笺轻轻一瞥时,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上头的峥嵘字体露|骨又直白,张扬地倾诉着他是如何思念她的、在夜间是如何想她的。
他在她及笄宴上送来了这份大礼!他是想毁了她!
江晚宁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手一松,来自江愁予的那封信笺落在了地面。
第30章
江晚宁与江新月二人并坐于云纹红檀翘头桌边, 中间不过被簇簇繁杂裙裾遮掩。澄心纸细薄光润,随着纸张细微的落地声,满载了郎君不甚体面的言语赫然陈列在二人中间。
一瞬里, 江晚宁的手脚皆冷了。
冷意灌体之下, 她试图去捞起情笺的动作变得迟缓而艰涩。然而终究还是迟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新月将地上物什捡起。
耳边, 江羡之好奇地询问里面写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擂鼓一般咚咚捶打着江晚宁的心尖。
她满腹的辩解与不忿在江新月阅览信笺的间隙中,如同被扎了一针的皮球一般慢慢地干瘪了下去。即便府邸里的哥哥们愿意相信她并没有勾搭江愁予,然而筵席上端坐的女眷们可不是什么摆设。她是知道后院女人们口舌厉害的, 她们并不在乎事情的真假对错, 她们只在乎自己的言论是否能在茶余饭后成为焦点。
江晚宁闭了闭眸,几乎能预见自己今后的下场了。最好的结果是她取消和杜家二郎的婚事,她被贬出府去;坏一点的结果, 便是以秽乱之罪处以死刑……反正横竖都是死,她顾不上自己是被沉塘还是被绞死, 总之在临死之前她应当揭露江愁予的真面目, 好让府上的人不再受他蒙骗。
江晚宁突如其来地镇定了下来。
她甚至鼓了勇气看了江愁予一眼。
静默坐于尾宴的江愁予恰在此时掀眸。他亦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 目中的骇然戾色如压抑的黑浪从眼眶中扑涌而出, 仿佛在怨她、憎她, 又像是要吞吃她、撕碎她。
这些情绪在数息后退去了。
原是有个贵家妇人怜他伤口开绽, 再一想到自己早夭的孩子便对他起了舐犊之情, 让身边侍女递了一支膏药过去。
他在人前自然做足了恭谦文雅的模样, 连忙揖手谢过,一身风流弱质惹得那名小侍女又他连连关切好几番。待旁人的视线再不落于自己身上时, 江愁予才不紧不慢地朝江晚宁看了过去, 变脸一般地冲她露出先前阴郁表情。
江晚宁猛一别开脸, 避开这股令人发怵的视线。
枉她以为他肯放下了、肯改过自新了……
这两月的疏远,原让他成了另一个人。
他从前向来纵着他自己,伤心实意时做得出凫水来找她的事情,怒不可遏时会一连几夜地潜入女儿家的闺房……她为了防备他特地在院里设了好许人,一连两个月没见他闹腾出什么事情,本以为他是把过去这种皆忘却了……哪想他还是从前那个疯子,他成了个冷静的疯子!
事情发展至这个地步,她几乎是无路可退了。
江晚宁直愣愣地盯着桌,待江新月念出手边的信笺。
“时下流行梅亭先生的读物,为许多闺中小姐喜欢,不外乎大姐姐。然而梅亭先生撰写的《东览记》市面上尤其贵重,只落于枢密院的藏书阁中。四哥哥在上值时忙里抽闲为大姐姐誊抄了这本书,作为生辰礼赠予。”
初听到时,江晚宁还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新月。
尾宴上江愁予缓声道:“二妹妹猜得准。”
江新月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的养父母是书香世家这件事是昭怀长公主伪造的,她实际上不过是风月场所里的一个伶人罢了。然而她的肚子里始终没什么墨水,平常再小心也会露馅儿,她便贿赂了瑕玉轩里的蒹葭,打听到了江愁予准备的礼,正是为了在人前表现一番呢。
江新月沾沾自喜,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
她在人前卖弄了一番,看江晚宁便也一万个顺眼,便爽快地将东西归还给江晚宁了。
江晚宁借着身子不适回了瑶光院。
时下八月,阔落的院中白桂开得繁盛,簇簇花影成堆,随风吹来馥郁芬芳。江晚宁在这时已无瑕赏景了,她只管让凉夏取来火盆,并将屋里四面小窗严严实实地遮住。
暗红火舌在炭盆里哔哔啵啵地发出爆破声响。江晚宁将最后一张信笺放入火焰中,看着角落里最后一句“婉转绕郎膝,何处不可怜”被燎成灰黑齑粉,这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她又取了瑕玉轩门锁的钥匙以及江愁予从前赠予她的玉佩,皆放在了凉夏的手心:“若是我过去把此物还给他了,不知道他到时候又该发什么疯。我知道你亦害怕,到时给你不必亲自面见他,只把这东西交给他院子里任一人就成了。”
凉夏点点头,接过东西便去了。
约莫步行了三刻钟,凉夏便揣着手里边的物件儿到了轩子。
深碧苔藓长满了破旧门上的缝隙,即便不刻意去注意也能瞧见上头成群结队攀爬的硕大白蚁。凉夏屏气,鼓足了勇气去敲门的时,门边人影一闪,竟然是安白提着东西出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
凉夏脸色不太好,安白更甚憔悴。
他仿佛人都站不稳了,腿肚儿一圈圈地打颤。
凉夏叫住他:“安白,你上哪里去?”
他显出几分心虚的样子,一双不大的眼睛很灵活地在眼眶里乱转。他见了凉夏仿佛有些心虚,声如蚊蚋一般地反问道:“凉夏姑娘,你来做什么……”
“姑娘让我把这些东西送来。”凉夏拿出绢步包裹的东西,抬头瞥见安白直愣愣地盯着她手里的物件儿,被人吸走了魂魄一般。
她惊叫一声:“安白、安白!你没事罢!”
安白甩了甩头,收下了玉佩和钥匙。
他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道:“我出门正是来找你的……”
他额上不停坠汗,只将东西往前一送。
他手里的所提的东西沉甸甸的,看去颇有分量。外边儿用厚重乌绸包裹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然而粗粗从外观上瞄一眼,可见上半部分是个半圆的穹顶,下面有个平整的托盘。瞧去像个笼子的玩意儿。
“郎君给送姑娘的。”安白补充道。
凉夏推脱道:“姑娘怕是不肯……”
转念一想,安白伺候的是个多么……的郎君,平时该有多遭罪。她也便接了安白手里边的物件儿,按照惯例问了一声:“姑娘重视那只夜莺,偶尔梦中惊呓都担心它在折了翅膀。既然你们主子不肯把夜莺还回来,那你平时又在好好照顾它的罢?”
安白却是双目僵直地看她,半个字都吐不出了。
凉夏是个急性儿的人,见他一副呆滞木愣的样子便失了耐性,提着包裹上的结便离了。
凉夏回院子里不见人,便把东西搁在了内屋里的桌上。她没细究黑绸里裹着的是什么东西,想着等姑娘回来便好了。
江晚宁在戊时回了屋。
浓云欲坠,天将黑未黑。
江晚宁一整日的精神都是紧绷着的,方才又去陪夏姨娘用了晚膳回来,双肩这才松懈地垮了下来。她揉着发酸发胀的肩膀进了屋,屋里的琉璃灯光如郁金香倾斜,驱散她心头的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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