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推脱此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她是府上的累赘,在吃穿用度上不薄待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更遑论她之于二哥哥并不能带来切实的好处。江晚宁柔声和小厮到了谢,转而去了碎云轩。
江羡之见了她,问她怎么了。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夜间有人盯着我一般。”
江羡之见她眼眸颤颤着,多半是受了刺激和惊吓。他既没点头也没一口答应,只私下里让冬温来了一趟,问冬温出了什么事情。
“姑娘这两日夜里常常惊悸着,估摸着夜里梦魇有十多次了。她常常和奴婢说她院子附近藏着许多人,她夜里睡觉的时有许多人盯她。”冬温补充道,“不过奴婢一直在外头守着,一个人影都不曾见到了。奴婢觉得或许是姑娘婚期渐至,夜里才睡不好。二郎,可姑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府里守卫森严,怎么会有人藏匿在暗中打她的主意。即便有不干净的人混进来了,多半是去成年郎君的书房里窃取重要的物件儿,怎会冒着这般大的风险而为了去见她。
江羡之又不掌实权,手下没什么侍卫。
然而他转念想到江晚宁红肿的眼皮,到底是心疼的。遂调在当天调了自己院子里的几个杂役过去,一到夜里便秉灯逡巡,将那院子照的明耀如白昼。
瑶光院的主子便再没魇过了。
作者有话说:
小修
第29章
六月初下了场雨。
瑕玉轩褊狭的院子偶尔被微风拂起一阵阵腥土气味, 很快便又被墙角清爽的薄荷气味冲散。安白照例和往常的雨日里一样,身上穿戴着斗篷斗笠,攀在屋脊上修补粼粼的灰瓦。
在他将屋顶修葺好后, 端药进了屋。
年轻郎君冥然靠于窗边, 支颐小憩。
他这段日子身子时好时坏,有时候夜不能寐有时候能昏昏沉沉睡至第二日的深夜。然而他自始自终都坐于窗边, 等江晚宁过来兑现那晚的承诺。在他苦苦地捱了三日无果后,他终于下决心再一次潜入她的闺房。
安白在这时才敢对他说实话了,说姑娘在瑶光院的附近添了数十名的小厮,一到晚上便会擎着火把在四周打转。她似乎……似乎是在防着您呐。
江愁予才恍惚地反应过来, 那晚她的温声细语不过是为了摆脱他而撒下的弥天大谎。
安白本以为此事会让他病得愈发厉害, 还犹犹豫豫地提出过让府邸里的暗卫将那十几个人解决了,这样便可方便了他过去。
谁知道郎君却拒绝了他。
他似乎一下子变得镇定起来,不像从前那般温热不退、神志不清;也不像最近一段时间阴晴不定、灌不进药。他仿佛是被江晚宁的这一举动刺激得镇定了, 甚至还耐心地和安白解释了最近一段日子端王盯人盯得紧,若是府里出现了大规模的死亡, 必会惹人起疑心。
安白以为他想通了, 本来松了一口气, 哪料想他于政务上却拼命起来, 恨不得把接下来半年的事务提早完成。于是砂锅里专门用于治疗温热的药方子替换成了进补身子的。
瓷器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江愁予睁开狭长双目, 将药汁一饮而尽。
他又做梦了。
梦中一帧帧掠过的浮影, 无一不是她从前笑语嫣然的样子。
他最近正苦于搜罗端王刺圣的证据, 心绪浮躁下不过闭了闭眼睛, 脑海中一下子便蹦跳出她的影子了。梦里的她站在闺房窗边,呢喃细语的, 执着他的手让他不要轻易地来女儿家的房间, 若有事便写信给他, 她会仔细看的。
江愁予揉揉酸胀的眉心,唇边吐出轻哂。
门外窸窣一响,苏朔从外提了人进来。
冬温跪在地上,像往常那般跪在地上向江愁予汇报江晚宁日常的情况:“姑娘最近都没怎么和杜二郎出去,已着手在绣嫁衣了……奴婢劝说她现在还早着,她却坚持说不早了……对了,姑娘八月十五及笄,郎君千万可别忘了。”
江愁予似笑非笑:“怎么,她邀我去?”
冬温霎时口舌打结,木然不能言。
一般来言,较为亲昵或有声望的男性长辈是可以作为男宾出席女儿家的及笄宴的,然而郎君在府上的处境并不如何。他最近和姑娘闹了矛盾,姑娘必不会邀她,可二姑娘那儿可就吃不准了。
“这、这……”
江愁予挥挥手,让苏朔把人带下去。
他问安白:“今日是什么时候?”
安白惊疑地看着他:“六月十五了。”
江愁予垂目笑了笑。
不知怎么的,安白恍惚又觉得他露出了几分疯态。
——
日月如窗间过马,转眼便至八月十五。
今儿个是楚国公府里两位千金及笄的大喜事,即便楚国公近来因为端王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也分出几分神为一双女儿招揽宾客、去钗加冠。待江晚宁和江新月行完三加三拜之礼后,他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剩下的事务皆落在江少轩的担子上。
西阶位置早已摆好了醴席,此次及笄礼上出现的多是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标志妇人,余下的小部分男宾皆是府邸的成年郎君。那些个妇人见府上肃穆的男人走了,无一不是放开了手脚,叽叽喳喳地闲聊起来。
江晚宁不免一叹。
她从来都没觉得及笄是件好事情,先不说那及笄礼上繁冗的步骤已让她的身子一阵阵发麻了,头上的嵌珠玉冠已将她压得喘不上气儿来。
她往旁边瞥了一眼,见江新月高高地昂着小巴,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倨傲之色。
今日这宴比她上一场举办的不知隆重多少倍,半个京畿名媛都到场了,正是她为自己正声立名的好机会,怎么也得表现一番。
她对江晚宁抱有敌意,然而江晚宁却从未有过与她争抢的心思。毕竟如今她有的,原本都是属于江新月的。今儿个若非是姨娘要在众人面前宣布那件事情,她应当早就离席了……
一想到夏姨娘等会儿要说的,江晚宁的手心不由得潮湿。
夏姨娘将她的婚期择在下月了,恰逢黄道吉日。
按照原本六礼的正常流程,江晚宁的婚事原本是放在明天开春的,然而杜家急着将她娶回,江晚宁急着摆脱那人的纠缠,二人不谋而合地想要提早婚事,私下里便把婚期往前放了放,索性趁着及笄宴当众提一提。
杜二郎君温柔小意,会是她很好的归宿。
她的思绪在这般喧阗的场合里难以沉静下来,如冬日寒酥一般纷纷扬扬得松散。她想到了房间里瑰丽华美的婚服,姨娘教授她的侍奉公婆的道理……在各种冗杂的想法中,避无可避地想到了偏僻院子里的郎君。
他今天出席了,因着不受宠,位置被安排在了角落处。
江晚宁入席前在人流里瞥过他一眼。
年轻郎君缓带轻裘、长身玉立,清隽文雅的面容上多半带了款款愁绪,再不见他那晚在她闺房的阴戾。一笔难述的清姿,惹了不少貌美妇人时不时瞧上他一眼。
江晚宁和他已经有数月未见了,平时在府上多半也是绕开他走。偶尔听三哥哥说他在公务上认真,安白常常上他那里讨要一些进补的药物。如今江晚宁见他一手支颐,眉目舒展着把玩手里的白玉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肯放下就好了。
酒酣耳热,宴席正入高潮了。
主位上江少轩偏头听着一名小厮在耳边说话,凌厉剑似是颇为意外地一挑。他忽而将酒杯在青玉案上重重一搁,道:“劳烦诸位静静,我有话要说。”
楚国公嫡子讲话,总要给几分面子的。
筵席下的妇人们巴巴地看着她。
“我家小妹与杜二郎的婚期定下了,放在了九月下旬。”江少轩不耐地添补上一句,“届时府上会向各位分发请帖,还望各位赏脸出席。”
妇人们皆是愣住了,呆滞到近乎蠢笨的神色显得她们像扎堆的一群鹌鹑。空气仿佛凝滞成了鱼鳔胶的状态,艰难地被她们呼到鼻里。
打碎死寂的是郎君手里的白玉杯盏。
他倚在背后的座垫里,白玉盏碎成两瓣落在地上。僵直的右手缩在袖管里,稠浓的血液顺着指尖蜿蜒,一摊摊地蓄满了碎盏里。
伺候在旁的安白惊呼一声:“郎君!”
“我无碍。”江愁予脸上无一丝情绪迭漾。
江少轩坐于主位上,下面发生了什么一清二楚的落在了他的眼里。
那血淋淋的伤口足有三寸长,看起来可不像是无碍的样子。江少轩原本顾念了几分兄弟情分,还想请个郎中为他诊治,然而他自己都说没事了,江少轩便泰然地别开了视线。
筵席上,还剩江羡之翘首看着这一幕。
江羡之看着角落里的四郎,又别过头不停地冲着江晚宁使眼色。
他没想到这俩人一闹便闹到了八月份。若是放在以往,即便四郎手指头上扎了根细刺她都会颠颠地跑上去查看,而他现在将眼睛都翻得抽搐了,也不见她上去关切一两声。但凡二人里其中一个服个软,这如履薄冰的关系不就转好了。
江晚宁撞见了江羡之的视线,仿佛像是看不见他眼里暗示般,默默别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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