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娘娘一向简朴,平素只戴六凤钗,没有备用的九凤钗啊!”
王恪额角滴下一滴汗水,阴冷潮湿的天气里却觉得烦躁不安,关于女人的首饰,他哪里知道这许多,但依照礼制,皇后是要戴九凤钗的,更何况今天还多了个七凤钗的德妃。平日皇后戴六凤钗,她不敢戴七凤钗,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要是戴着六凤钗与德妃一起出去,皇后的脸面往哪里摆?
“要不然,后宫妃嫔不戴凤钗,你看可行吗?”
“自然不行。”王恪断然拒绝,两人走过回廊,眼看着皇后暂时歇息的行宫偏殿就在眼前了,还没能拿出主意来。
忽然身后冒出来一道酥软动人的声音:“李大监,王大人,妾身有个法子,可解皇后娘娘的忧愁。”
两人转身一看,竟然是新进后宫的婕妤司月儿,前不久寒食宫宴,她献舞媚上,成功入了后宫,虽然来路有些不正当,可她毕竟年轻貌美,又颇有些勾人的手段,文惠帝爱若珍宝,力排众议,将她封为婕妤,赐居妙音堂,离陛下寝宫极近。这段日子,她在后宫很是风光,几乎将德妃的侍寝机会抢去了一大半,不过她为人倒是圆滑,从不主动招惹宫里的妃嫔们,人家抓不着她的把柄,只能看她一人独宠。
文惠帝来祭天,就在行宫住两三天,也要带着她,可见她的受宠程度。
这司月儿突然走出来,着实把两人吓了一跳,但看她手上端着朱漆托盘,如意云纹的南瓜盅还冒着热气,来的方向也是文惠帝暂时理政的正殿,想来是真的恰好路过。
“不知婕妤娘娘有何妙计?”
司月儿嫣然一笑,涂着猩红蔻丹的纤纤玉指在托盘上轻轻一点,道:“妾身出身市井,有些寻常人想不到的本事,若能为娘娘分忧,那是再好不过了。大人,不如让妾身试一试?”
李莲英着急,王恪不想掺和后宫之事,便带了她前去觐见皇后。待她说明来意,皇后的目光微微一缩,颇有些不屑地说:“不知司婕妤有什么妙计,本宫拭目以待。”
司月儿也不在意皇后的嘲讽,仍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向李莲英道:“大监,请为我拿两支六凤钗来,若有金丝锡线,雀羽点翠之类的首饰,也可以拿一些来。对了,还有剪刀和针线。”
李莲英连忙拿了东西来,司月儿就坐在皇后座前的鼓凳上,开始在凤钗上做起文章来。
看着认真捣鼓凤钗的司月儿,李莲英竟然觉得,她这人看久了,咄咄逼人的美貌也变得温柔似水起来。仔细想来,这司月儿对皇后晨昏定省,十分恭敬,也从来不在后宫拉帮结派,实在是个省心的美人。
李莲英正想着,司月儿伸出那双柔腻的手,生生将一支六凤钗掰开了。
第36章 惠帝遇刺
不一会儿, 司月儿手中的六凤钗已经变成了九凤钗,接头处用金线缠住了, 再用油蜡排了一排雀羽挡在前面,整支凤钗顿时变得鲜活起来,尤其那雀羽中的两颗南洋宝石, 虽然细碎,却闪着七彩的光芒,简直是点睛之笔。
这支凤钗,细看虽有些粗制滥造的嫌疑, 可远远看去, 确实是华贵雍容,非常适合祭天大典这样的场合,反正皇后露面不过半个时辰, 牢不牢固另说, 先顶过这段时间再说。
连皇后都不禁夸赞了两句, 司月儿羞涩一笑,乖乖地站在了一旁。
王恪见事情解决了,连忙告辞离去,前面还有事情等着他安排,比如困扰了他好几天的是否让文武百官都上山顶观礼一事, 他从司月儿那里得来了灵感, 决定破旧立新,直接取消一部分人上山的资格,让他们在山下跪拜。
待他匆匆赶回山脚下, 却见一群群穿着五颜六色官服的小黄门鱼贯而出,正要往山上去,薛望不在,其他下属也不知去向,只有一个陛下特派的裴稹持伞站在台阶上,望着不知什么地方发呆。
王恪对裴稹的印象绝算不上好,因为据王莼说,他就是救了皎皎的那个黑衣人,当时皎皎说他言语上有些轻薄,王恪便不喜,现在又遇上他游手好闲,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看看周围戍卫的士兵们,冒着雨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裴稹什么事都不做,就知道打着伞在这里瞎逛,说是文弱,倒不如说没有男子气概,成不了气候。
转眼间祭天大典就开始了,文惠帝穿着玄色龙袍,携了穿着正红色凤袍的皇后,身后跟着穿了杏黄命妇服的德妃,再后头,就是宸王夫妻,萧睿,以及一些皇室子弟。
王朗和元威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冠发与长髯皆被风雨淋湿,实在有些狼狈,不过看他身后的百官们,也是一样的情状,都盼着祭典赶紧过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没等他们喘口气,便见雨幕中一串串小黄门排列整齐,催着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走,而七品以下的官员,因为薛望前去知会了,此刻都等在台阶下。
文惠帝在祭坛面前站定,眼前忽然一晃,多了个青衣小官,他还道是哪个内侍这么不长眼,定睛一看,竟然是裴稹。不知为何,从侧面的角度,文惠帝越发觉得裴稹眼熟,待他将手里的线香呈给文惠帝,他才恍然大悟,确实如张未名所言,像极了他少年时,坚忍内向,缄默不言。
大雾弥漫,笼罩着山顶的祭台,金线黑底的龙旗在半空中若隐若现,三步之外看不清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一片片绛红色齐刷刷跪倒在地。
文惠帝习惯性地看了看身后,只有面容严肃的皇后,娇媚动人的德妃,没有了他的明成。
他叹了口气,开始走祭天的流程,正在司礼官慷慨陈词时,祭坛旁的青铜大钟蓦地被敲响,从两边的树林中窜出来一群黑衣人,刀光剑影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四散奔逃,手上没有武器的武将们也无可奈何,被裹挟着往山下去了。幸好临时改了站位,若是所有官员都上来,恐怕早就踩踏成伤了。
戍卫营的将士们反应迅速,立刻投入战场,文惠帝和皇后见惯了大场面,一生之中刺杀局面不计其数,自然不会慌乱,被几个内侍护在人群中,且战且退。
最内围站着的都是朝中重要人物,那群人的目的也很明确,直奔文惠帝而来,元威赤手空拳迎上去,打翻了不少黑衣人。然而这群人有备而来,好像杀不尽一般,风雨越来越大,人们眼前一片迷蒙,看不太清,只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文惠帝撤退之时,发现裴稹就站在自己身前,伸着双手替自己阻挡伤害,少年人单薄的身体,虽然高大,却显得分别脆弱,不堪一击,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离不弃,甚至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抖抖索索地开始反击。若明成还在,恐怕也是同样的做法吧?
黑衣人疯狂地围上来,下台阶的时候人又慌乱,很快,文惠帝身边的人就被冲散了,就连皇后,也被几个内侍护着,与他分开了。若是萧纲还年轻,他定然要提剑上阵,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然而他已经年迈无力,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没有经验的内侍还是有些慌乱,走得毫无章法,很快,文惠帝身前就多了一个空子,有黑衣人迅速抓住时机,持剑刺来。
两步开外的张未名大喊一声:“陛下小心!”
文惠帝只觉风声、雨声、人声都在霎那间静止了,只听得见呼啸的剑鸣,好像十多年前,他打过的新阳之役,一支暗箭自敌军中飞来,射中了他的肩膀,剑上有毒,他昏迷了七天七夜。
有飞剑入体的“噗嗤”一声,鲜血奔涌而出,溅在了他脸上。
文惠帝一愣。
裴稹抽出刺入他腹部的长剑,顺势反击,一脸刺中黑衣人的喉咙,终于脱力,拄着剑跪倒在地。
小黄门一拥而上,将文惠帝推着往山下跑去,裴稹半跪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青色的袍子宛如一枝新绿,渐渐变成了浓重的夏叶的颜色,不知是血染红的,还是雨沾湿的。
萧纲正要回头再看他一眼,倏忽失笑,他怎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生死?他登上帝位,执掌天下,杀过无数的人,那些人的幽魂都不敢前来寻他复仇,他心里没有一丝愧疚,怎么会对一个为他死去的少年动恻隐之心?
文惠帝这么想着,忽然放声大笑,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他还真是应了这个称呼了。
很快云销雨霁,山边出现一弯虹彩,祭台上死尸遍地,血流成河,顺着汉白玉台阶流下来,宛若遇水的红绸蜿蜒开来。文惠帝站在山下,仰望着山顶飘摇的龙旗,沉重的疲惫感自心底升起。崔邺正在汇报伤亡和灭敌情况,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文惠帝一言不合就要找他问罪。
崔邺说完,文惠帝没有任何反应,许久之后,才淡淡地问了一句:“张未名呢?”
旁边的小黄门颤抖着回:“张大监方才上山去了。”
“他上山做什么?让他滚下来!”身上的湿衣还未换下,龙袍阔大厚重,浸透了雨水,让他格外烦躁。
“陛下!陛下!没死!”众人听到一声高呼,就看见山上连跑带滚地跑下来一个人,官帽早掉在了半路上,跌跌撞撞地朝文惠帝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