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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奚月宴)


  王萱果然停住了脚步,有些迟疑地回过头望着他,看他接下去又有什么动作。裴稹不负她望,捂着肚子呻.吟起来,看起来十分痛苦。
  “你找我来,到底为了何事?”
  “劳烦……咳咳……县主……为我倒口热水……”裴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着,倒把王萱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真的惹得他伤势加重了。
  王萱连忙倒了一杯温水,上前扶了他,一手端着杯子送到他嘴边,裴稹一口温水饮下,咳嗽渐停,捂住腹部的手也慢慢松开,半倚着王萱的肩膀,喘了口气。
  裴稹这般作态,也不全是伪装来吓她的,他重伤不过一日,纵使早有准备,到底还是伤了元气,身上的血迹也不是假的。
  如此刀口舔血的事,两世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做,不过为了眼前人,什么都值得。
  “裴先生不该如此捉弄我。”王萱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阴晴不定、时好时坏的算学先生。
  他是九品校书郎,是宫学先生,是为陛下挡剑的英雄,也是对她死缠烂打的陌生人,带她夜游东市的浪荡子,设计骗她单独见面的登徒子。
  对于王萱来说,他太过神秘,就像不可触及的谜团,完全切中了她的死穴,让她一次又一次冒险犯禁,陪着他胡闹。
  裴稹伸出手,想在她头上轻抚一番,想了想还是收回手,捂着嘴又咳嗽几声,道:“我不过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当真了。县主放心,裴稹以后都不会如此捉弄你了。请县主前来,不过是个巧合,我不喜那行宫奢靡,正在寺中休养,听说县主来了,还带着小豆子,便想叫你一面……朋友之间,哪有过门不入的?”
  最后一句,他斟酌了许久才加上去,说完便下意识地观察了王萱的表情。
  王萱似乎对“朋友”二字并无异议,只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面上羞恼的红晕也褪了去,用沉静无波的声调说:“若要做我的朋友,就请你以后不要胡言乱语,我总是难以揣测你的言外之意,以为你有其他的意思,难免会误会你。”
  “不会了,我发誓。”裴稹单手起誓,又十分自然地说:“我怕别人说你与我私相授受,再加上如今情势敏感,才设计引你过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要提醒你。”
  “请说。”
  “陛下遇刺一事,涉及前朝余孽之说皆是崔邺为推脱责任攀扯的,王相心善,曾暗中救济过几位前朝旧臣,他们在民间颇有威望,若是调查刺杀一事,肯定会查到王相身上,难免惹祸上身。”
  王朗接济前朝旧臣这件事,连王萱都知之甚少,可裴稹却一清二楚,自然是因为他前世在王家被问罪之后,为了给王家翻供,查遍了所有供状,虽然大多数是无中生有的构陷,但也不乏此类暧昧不清的举止,王朗确实做过,无可辩驳,但若说他有逆反之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世家出身的王朗,从来都知道,维持天下安定的,不是一家一姓,如果文惠帝能够使百姓富足,海清河晏,那么他依然会像忠于前朝一般,忠于文惠帝,盖因他以身侍之的不是一个姓氏,而是天下百姓,是王氏一族的百年传承。


第39章 阴诡手段
  王萱虽不知内情, 却知道她祖父的脾气,接济前朝旧臣的事, 他绝对做过,而且可能还留下了不少把柄在政敌手里,裴稹这句话, 让她不禁冷汗涔涔,想起王恪说的要把她送回琅琊祖宅的事。
  琅琊即将受灾,祖父和父亲却坚持要送她回去,若不是京都有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到时候很有可能连他们都无法置身事外, 牵连进去,保护不了她,祖父和父亲是绝不会让她独自回到琅琊的。
  此时裴稹提出来, 便是有意帮忙, 王萱稽首向他行了个大礼, 恭敬地说:“请先生赐教。”
  裴稹忽而正色,道:“清者自清,王相没有谋逆之举,仅凭接济前朝旧臣一事,不足以定下王家的罪名, 刺杀一事背后, 另有谋划,那才是真正噬人的獠牙所在。下月谶语应验,我送你回琅琊。”
  王萱有些错愕:“为何?”
  “京都风云变幻, 你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王相的负累。”上有文惠帝,下有李佶萧睿,他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保证王萱万无一失,既然已经走上了不归路,那便摒除所有杂念,一往无前。
  “京中情势已经如此紧张了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
  “为何?”
  不想让你看见地狱来者的阴诡手段,这双翻云覆雨、搅弄是非的手,已经沾染了太多血腥,怨鬼纠缠,报应只在我身。
  裴稹沉默,禅房内只剩下水漏滴下“嗒嗒”的声音,一阵清风拂过竹帘,吹乱了王萱鬓边的碎发。
  “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
  王萱看见他脸上光彩乍现,苍白的面目有了几分血色,唇角微微勾起,对她说:“因为是朋友,因为,你唤我一句‘先生’。”
  卷碧在外面敲门:“女郎,已接到度厄了。”
  王萱以眼神向裴稹询问,裴稹温声道:“去吧,我就不送了。”
  于是王萱走出门去,与元稚会合,一道回了家,将裴稹所言,一一告诉了王朗。
  王朗初时惊骇不已,片刻之后才道:“原以为这事做得隐秘,我连你阿耶和阿兄都没说过,没想到竟连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都洞悉了我的所作所为。若说此事还有谁知晓,崔邺确实可能知道,他执掌京兆戍卫营,当时为了送杜如舟出京,我无可奈何,用了崔邺的人情,本以为他在我门下学了几年,又同为世家掌权者,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杜家垮掉,没想到他在这等着我。”
  “阿翁,皎皎觉得裴先生有可能来自千金楼,若他与千金楼无关,如何能够知道这些?”
  “王家退回琅琊十数年来,确实疏于情报的收集,当年南迁之灾,死伤众多,年轻一代尚未长成,若论民间力量,恐怕远不如千金楼。如此一想,倒觉得裴稹此人还算真挚,为了你与他的师生之谊,竟能冒险提醒你。”
  王萱点点头:“裴先生此人,不宜为敌,或许能善加引导,让他为阿翁所用。”
  王朗哈哈大笑,拍了拍王萱的脑袋,不知是笑她天真,还是笑她看走了眼:“皎皎,你阿翁并非儒林之首,振臂一呼便有千万响应,这裴敏中,有更大的图谋,与我道不同,若要他听从我的命令,倒不如让皎皎扮作男装,上朝奏对来得容易。”
  王萱红了脸,跺着脚撒娇:“阿翁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裴稹年资尚浅,阿翁两朝为官,怎会制不住他?”
  “自古英雄出少年,阿翁老了,也该给年轻人让路了。”王朗摆摆手,语气中不无遗憾,“只是在裴稹的野心暴露之前,阿翁还想在朝堂上看一看,他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永正十年的五月初五,这一日是端午,民间绑五毒、熏艾草、挂菖蒲、赛龙舟,市集大开,彻夜不休,然而大端朝堂上下一片死寂,无心庆祝。
  五月初五,清河洪灾,琅琊地动,荧惑守心。
  字字铿锵,皆在人心。
  清河郡已经遭遇了百年来最严重的连绵春雨,一直从惊蛰下到了端午,起初雨丝绵绵,是春日常见之天象,不足为奇,后来竟越下越大,一反常态,数日不见天光,阴云笼罩在清河郡一带,日日不停,于是山溪奔涌,河水汇流,房倒屋塌,到处都是汹涌的泥水,裹挟着人畜五谷,一路向东海奔流。
  清河郡守总结灾情并向朝廷求助的奏表,正在五月初五这一天落在了陛下案头。
  文惠帝神情莫定,似乎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灾象,救驾之后被升为五品中书侍郎的裴稹,着紫袍,戴鎏金冠,冠带垂在耳后,脸色还有些苍白阴冷,站在乌泱泱的文武大臣中,毫不起眼。
  “众位爱卿以为如何救灾?”
  王朗是丞相,自然第一个开口:“臣以为,当从国库拨款十万两用于赈灾,特派巡察御史十名,督促各地官员清廉奉公,清河临近诸郡,开常平仓救济灾民,待洪水退去,再行安排。”
  户部尚书立刻走出人群,高声道:“祭天大典已用去了国库今年以来的半数税赋,哪里还有什么十万两?王相莫不是糊涂了,微臣昨日才提醒过丞相啊!”
  每到这个时候,得罪人的事都是他干,这个户部尚书,就像个专业背黑锅的,真是折寿。
  王朗当然知道国库没钱,但赈灾不可能一分钱不拨,他也没办法,国库空虚了这么多年,税赋越收越重,天灾人祸却是越来越多,百姓民不聊生,他们这群当官的,也好像在热锅上煎熬一般。
  “微臣建议,向京中勋贵富豪募捐,或可以低等官爵抵换。”受灾的是崔邺老家,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武将的身份,参与了文臣之间的讨论。
  “陛下,卖官鬻爵实乃王朝衰败之肇始,万万不可!”谢平高呼,一众清流文臣在其后附议。
  正在朝堂上一片骚乱的时候,文惠帝的表情出奇的淡漠,忽然,一道红光透过殿门与格窗,将殿内所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殿外守着的小黄门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陛下!陛下!荧惑守心!天灾既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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