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若馨不敢抬起头来,用手巾捂着曹寅的脚踝,腾出一只手来去取凳子上的纱布,够了几次还是够不到。
“我来吧。”容若正伸手,若馨立马将手缩了回来,肌肤相触,两人都不自在起来。若馨的脸红若流霞,抽过容若手中的纱布,三两下就为曹寅缠上了。
见二人表情尴尬,福全扬了扬嘴角,说道:“方才章姑娘不是想同纳兰兄学吹箫吗,既然曹兄已无大碍,纳兰兄胡不随了章姑娘的意。”
“不了,天色已晚,还是不打扰三位公子了。”若馨说完便像逃难一般离去。
“等等……”容若竟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曹寅咧着嘴笑道:“黄裕兄果真刁钻那。”
“悠……容若的福晋走了一年了,就算容若情愿为她独守一辈子,这明珠(注解:纳兰明珠为纳兰容若之父。)也不会愿意的,我看那位若馨姑娘似乎对他有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水推舟。”福全笑着走出屋去,一出屋子便换上一脸的忧郁。
曹寅望着福全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上了竹榻。
第五章 翠岭千寻
清晨的山林空旷而幽静,一切仿佛还处在沉睡之中,枝头的翠鸟歌声婉转动人,正用这优美的嗓音将沉睡的山林唤醒。
玄烨被鸟鸣声扰醒,由李德全伺候着洗漱,埋怨道:“难得这些日子不用上早朝,没想到却被几只鸟扰了美梦。”
“万岁爷莫急,奴才寻个杆子来,这就去将鸟儿都赶走。”李德全躬着身子说道。
玄烨面上一凛,瞪着眼睛说道:“回去了记得掌嘴!”
李德全轻轻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个嘴巴,憨笑道:“爷,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行了,快传膳吧。”
“传……传膳?”李德全愣了愣。
玄烨面色不悦,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膳。”
“不用传,膳来了。”穆敏没好气地说道,“我说黄——公——子,您还真是悠闲,其他几位公子可是天还没亮就起来帮着理草药了,你这睡到太阳都要晒到头顶了,还要我给你把早膳送过来,简直比皇上还惬意呢。”
玄烨阴下脸来,对李德全说道:“还不快将人家姑娘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没瞧见人家满肚子怨气嘛。”
穆敏自然不肯吃亏,反击道:“阿玛说您是贵客,在我看贵客就是闲人,同一闲人置气,那不是自讨没趣么。”
“你!”玄烨恼羞成怒,却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我怎么了,你要不是闲人,那就证明给我看啊,要不你把外边那筐草药洗了,要不你就将这些碗洗了。”穆敏似笑非笑,存心捉弄玄烨。
玄烨坐下来,几口将粥喝尽,说道:“洗就洗!”
“行,那我等着。”穆敏憋着笑走出去,完全没有理会玄烨恶狠狠的眼神。
李德全在玄烨耳边轻声说道:“爷不必同一小丫头置气,爷心系江山社稷,岂是她一小丫头能懂的。”
“哼,废话,还不快将碗去洗了。”
李德全苦着一张脸,无奈地应道:“奴才这就去。”
玄烨伸手拦下他:“慢着,打些水来,回屋里洗。”
“喳。”李德全心中叫苦,自己的主子和人家赌气,到头来最可怜的自然是他这个跟班。
屋内的“闲人”因为一时赌气,弄得自己提心吊胆,不停地观望穆敏的身影,生怕她走进来喋喋不休。屋外的贵人唯恐被穆敏称作“闲人”,自觉地帮穆敏整理草药,却反而添了麻烦,弄得穆敏手忙脚乱。
若馨背起箩筐,对穆敏说道:“今天阿玛下山施药,午时恐怕回不了,若是我没回来,你可要记得为曹公子换药。”
“嗯,姐姐自己当心。”
若馨笑着对容若和福全说道:“两位公子回屋吧,这里让穆敏来就成了。”
福全放下草药,擦了擦手说道:“咱们手笨,给两位姑娘添乱了,章姑娘一路当心。”
“会的,公子们快进屋去吧。”若馨偷眼瞅了瞅容若,恰巧容若正看向她,若馨匆匆转身,往石阶走去。
若馨背着箩筐下山采药,绕过密密的树林便是草丛,临近中午,日头有些毒辣,若馨的后背紧贴着箩筐,明显能够感觉到背后已经湿漉。
山林的一头传来悠远的箫声,静谧而低缓,并非《长相思》,也非《长相忆》,而是苏东坡的《江城子》。若馨不由地放慢了步子,静静地听着箫声出神。蓦然想起那日夜里抚琴之时同容若的那番肺腑,若馨心中一阵激荡。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当年苏东坡为亡妻独守一生,实在难能可贵。”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苏东坡虽深情一片,但是这样孤独终老,并非其妻所愿。”
“身相陪,魂相随,如此未尝孤寂。”
“请恕我直言,难道纳兰公子也打算效仿苏东坡,为亡妻独守一生?”
“悠儿乃我今生之憾,即便要我为她独守一生,我也心甘情愿,只是……”
“只是什么?”
“正如若馨姑娘所言那般,只是并非悠儿所愿,更可况……”
“何况什么?”
“呵呵,没——什么。”
“请恕我直言,既然如此,纳兰公子何必将自己的心封锁。”
“不是封锁,而是等待,等我要等的人来开启。”
“等谁?”
“一位故人,纵使相逢应不识,不过我等的是心,而非人。”
“也就是说纳兰公子已经寻得那位故人?”
“长相思,怀亡妻;长相忆,赠故人……”
悠儿,是他的亡妻,亦是他今生难舍之人。那么,那位故人又是谁呢?若馨从回忆中走出来,意外发现自己走错了山头……
都说“高处不胜寒”,可偏偏午时的气温燥热异常,飞鸟还巢,整个山林在瞬间安静下来。玄烨几人怠于出门,一齐留在屋子里议事,只有李德全顶着日头守在门口。
曹寅抽出剑,拿帕子占了些水将宝剑细心地擦拭着。玄烨展开一张图,指着图中央,对其余三人说道:“这里就是蔡琰祁的老巢,这里是城楼。为掩人耳目,明天咱们几人分头前往,朕同二皇兄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来,到达济南境内再作会合。”
“皇上和裕亲王二人前往恐怕不妥,不如咱们乔装之后四人一同前往,臣也好随时保护皇上和王爷。”曹寅收起宝剑后说道。
容若说道:“蔡琰祁老奸巨猾,四人一同前往未免太过招摇,反倒暴露了咱们的行踪。”
曹寅忧心忡忡道:“可是这样……”
玄烨坦然道:“容若说得对,朕在出宫前已经命索额图派人留守在济南城外,沿途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我们来,无须担忧。”
容若点头道:“其实皇上和王爷同行再好不过,皇上擅剑,王爷擅拳,一拳一剑反倒不会让蔡琰祁这只老狐狸钻了空子去。”
正当此时,屋外传来急切的扣门声,玄烨警惕地问道:“是谁?”
“爷,是穆敏姑娘。”
福全飞快地收好桌上的地图,说道:“请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穆敏就推门而入,脸上满是泪痕,口中含含糊糊道:“姐姐下山采药还没回来,都……都好几个时辰了,你们……你们谁派人去找找啊。”
“穆敏姑娘别着急,或许再等等她就回来了。”曹寅本来好心安慰,谁知穆敏朝他劈头盖脸道:“不是你姐姐,你当然不急了,你们窝在屋子里得清闲,你们说说谁关心过姐姐回来了没有啊,姐姐一个人在深山里采药……”穆敏说着便抹起眼泪来。
容若快速地从福全和曹寅二人之间穿过,飞一般夺门而出。福全追上去说道:“等等,且听穆敏姑娘说完了。”
福全同容若在山脚下寻找,曹寅带着李德全在山谷里搜寻,玄烨留在山上陪着穆敏,两人等着章海宽施药回来。六个人几乎都提着心,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仍是没有见到若馨的踪影。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山里兜转,任谁也受不了。容若微薄的长袍已经完全贴在了身上,额头上的汗也不住地滚落,却丝毫没有察觉。福全也顾不得擦汗,呼呼地喘着粗气,一直随容若在山林里兜圈子。
容若的眉头越锁越紧,一遍又一遍的在原地打转,始终看不到若馨的身影。他忽然停下来,拿起短箫放在唇下,福全不由得驻足凝神,侧耳倾听山林深处的响动。栖息在枝头的飞鸟随着箫声随处四散,飞鸟扑翅的声音几乎盖过了箫声。容若失望地放下短箫,与福全对视一眼,而后继续前行。
山林的深处确实有阵阵响动,细听之,不难辩出是野猪的叫声。野猪诡秘的交唤声中还夹杂着绝望的叹息声。若馨无力地靠在树边,紧抱着颤抖的双膝,眼中尽是恐惧。本以为听到了箫声便是看到了希望,谁知箫声渐近之时竟戛然而止,若馨完全迷失了方向。
眼前的野猪随着叹息声步步逼近,若馨本能地闭上眼,屏住呼吸,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面颊上传来丝丝热气,若馨不禁浑身颤抖,却又不敢动弹。正当感觉到手指间有隐约的湿意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猪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