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跟着若馨穿过密密的山林,一路往山下走去,临近山底时,忽闻两旁的叶子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响声。
“糟了,像是下雨了。”若馨摊开手掌,点点雨滴打在手上。
容若满怀抱歉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山里怕是连个躲雨的地方也寻不着,连累姑娘陪我出来了。”
“不怕,纳兰公子跟我走便是。”说着,若馨撇下容若,快速地跑向山谷。
容若赶紧跟在若馨身后,紧随着说道:“章姑娘,雨天湿滑,还是别乱走为好?”
“随我来,保准没错。”回望时,若馨已是浑身湿透。
第三章 却上心头
山洞里呼呼地灌啸着冷风,不禁寒意四起,洞里洞外完全像是两个季节。“真是对不住章姑娘,若不是我要求章姑娘带我下山,也不必陪着我淋雨了。”容若愧疚道。
若馨嫣然一笑:“什么章姑娘章姑娘的,听着怪别扭。”
容若赧然一笑:“也是,既然章姑娘这么说,那我冒昧称呼您为若——馨姑娘,这两位章姑娘,唤着都糊涂了。”
“不过是个称呼,纳兰公子请自便。”若馨颔首而道。
说话间,隐约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山洞里听起来有些可怖。山洞里极黑,只有洞□进一道微弱的光线,容若和若馨生怕淋着雨,都躲进了洞深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任何微弱的响声都会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东西?”脖子上划过一道凉意,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容若不禁起寒。
“纳兰公子千万不可乱动,是蝙蝠。”
“蝙蝠?怎么会有蝙蝠!”
顷刻间,整个山洞被火光照得通亮。若馨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挑开停留在容若颈脖上的蝙蝠,说道:“山洞里自然是蝙蝠的栖身之所,我们不过是借它们的地方躲雨罢了。”
容若面上有些窘迫,暗叹若馨一女子尽能如此从容,若馨见他此等表情,不禁取笑道:“没想到纳兰公子连蝙蝠都怕。”
“呵,不怕若馨姑娘笑话,我还真是怕蝙蝠。你怎知道这里有蝙蝠,难不成你常来这里?”
若馨咯咯笑道:“常来倒也称不上,不过山里气候难测,有时候出来采药遇着半途下雨,就只得去山洞里躲雨了,所以这山上有几个山洞,山洞里有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对了,我有一事不明,这山里似乎只有你们一户人家,你们每天采这么多药是作何用。”容若问道。
若馨笑道:“每逢初一十五,阿玛都会去附近的村子里施药,你别看院子里堆着这么多草药,一到瘟疫盛行的时候只怕还不够呢。”
容若点头道:“章大夫如此心善,实在可敬啊。”
若馨往火堆里投了几根枯树枝,走到容若身侧坐下来说道:“阿玛就是因为心善才会遭奸人所害。呵,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这些也没用。”若馨一语带过,仿佛刻意避忌。
容若凝眸叹道:“是啊,很久了……”
若馨并未听到,她歪着头说道:“我只知公子贵姓纳兰,还不知公子的名讳。”
“我……”容若略带思索后说道:“小姓纳兰,单名一个‘箫’字,合起来便称纳兰箫。”
若馨眼神一时黯然,仿佛有些失落。她干笑一声,说道:“人如其名,难怪纳兰公子的箫声如此清雅。公子贵姓纳兰,听你口音应是来自京城,不知是否与当今才子纳兰性德相识?”
“纳兰性德?”
若馨面上一红,低声说道:“让纳兰公子见笑了,方才一时口快,是纳兰性德公子。”
容若脸上也有些微红,笑道:“我与他倒有过几面之缘。若馨姑娘方才直呼他纳兰性德,想必应是与他相识吧。”
说起相识,若馨的脸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她羞涩的点了点头,说道:“隔了十年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
“可否说来听听。”容若低声自语,“原来真是她。”
“十年前,额娘病重,那时候阿玛还在……还在京城做生意。我带着穆敏去京城找阿玛,那时候盘缠用尽,我和穆敏寻不到落脚的地方,没想到居然遇上了性德。哦,不……是纳兰性德公子。他好心将我和穆敏安置在一处,还陪同我四处找寻阿玛。”
“那后来若馨姑娘怎么突然离开了。”容若将头偏向一边,揉了揉眼眶后才回转过来。若馨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后来突然离开了?”
容若略带迟疑道:“我……我只是猜想而已。”
“没什么,只是因为……因为一些事,来不及同他道别。”
容若的眼眶渐渐转红,笑道:“若馨姑娘不辞而别,不怕他找你吗?”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公子这样重情重义的,也许他找过我,可是时隔这么多年,物是人非,谁能说的准呢。更何况,我同他之间本不是一路人。”
“我也算是重情重义吗?”容若有些自嘲。
“长相思,摧心肝,公子若非重情重义之人,觉不可能吹奏出如此缱绻催人的曲子来。”
容若一时感慨万千,他凝视着山洞外飘零的细雨,口中道:“今日是悠儿的忌日,我却没能在她坟头与之相伴,这样也算是重情吗。”
“悠儿可是公子的故人?”
“不是故人,是妻子。”
若馨心存怜悯,怜悯之余是敬佩,如此情景,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物是人非……”容若口中回味着这四个字,雨渐渐转小,化为绵绵细雨,不一会儿便转了晴。容若忽地站起来,向洞口走去。
“纳兰公子,你上哪儿?”
“去摘栀子花。”
“对了,忘了栀子花。你等我,我带你去。”若馨起身而随。
一场雨过后,石阶又开始湿滑,两人相互帮衬着登上石阶。容若一手紧紧护着栀子花,无论上山多艰难,他都舍不得令手中的花有任何的闪失。快到山顶时,容若的面色渐渐转向苍白,唇间也没有任何的血色。
“纳兰公子,我们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吧。”若馨不忍心看他如此,犹自停了下来。
容若跟着停下步子,点头道:“让若馨姑娘跟着我劳累,真是对不住了。”容若往回走了几步。
“咳,咳……”若馨低头咳了几声。
见若馨因咳嗽而面上泛起一层潮红,容若略含紧张道:“你着凉了还陪我下山?”
“不……是,只是吹着风了。”若馨见他如此紧张,忽然觉得很贴心。见容若手中的花有些枯萎,她强撑着身子绕到容若前面,额头渐渐开始发烫,脚下也顿时觉得无力,可若馨还是坚持着迫使自己不要停下来。她回头笑道,“怕是过会儿免不了再有一场雨,我们还是赶紧上山吧。”
“也好。”见若馨步履踉跄,容若想要伸手去扶,却又缩回了手,只道了句“仔细路滑”。
茅屋外,福全负手独立,静静地对着远处已熄灭的火堆愣神。见若馨和容若回来,福全忙上前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我说容若你出门也不同我们只会一声,可让咱们好找啊。”
容若的唇畔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是我疏忽了,实在是抱歉。”容若朝福全略微躬了躬身,随后向方才的火堆边走去。
福全看着容若手中的栀子花,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转身径自回了屋子。
章海宽劝道:“纳兰公子还是回屋里去吧,外边风大。”
“嘘。”若馨扯了扯章海宽的衣角,小声说道,“阿玛,让他一个人留着吧。”
容若旁若无人,轻柔地抚了抚手中的栀子花,将它插在了方才的火堆上,又掏出短箫轻声吹奏。
若馨随章海宽回了屋子,临进门前还是忍不住回望一眼。
“快回屋把药喝了,瞧你的脸色。”章海宽心疼地责备道。
容若闻声顿了顿箫音,随后继续轻吹,只是箫声中已然添了些浮躁。
回到屋里,章海宽赶紧将门掩紧了。招来穆敏和若馨,对二人郑重叮嘱道:“从今天起,你们说话做事都得谨慎些,尤其是穆敏,别老是口没遮拦的,得罪了他人可就不好办了。”
“我哪有,我……”穆敏急得跺脚。
“阿玛,那几位公子可是贵客?”若馨问道。
章海宽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怎么说来者都是客,贵客也好,贫户也好,咱们做主人的岂有得罪人家的。”
若馨点头道:“阿玛说的是。”
穆敏气急败坏地说着:“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嘛,好像是我有意得罪他们似的。”
“你瞧瞧,说你几句就不服气,这脾气是该改改了。”章海宽沉了沉脸。
“我就这脾气,我乐意。”穆敏说完就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若馨追上去劝道:“穆敏听话,阿玛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又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阿玛就说你知书达理,说你乖巧懂事,而我呢,整天被阿玛指着鼻子说这说那的。”穆敏说着便委屈地哭了起来。
若馨笑着为她擦去眼泪:“行了,快把眼泪收起来吧,阿玛几时不疼你了,这样哭鼻子少不得让客人们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