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另一头,章海宽一路护送着容若和福全下山,容若几番客气地退却:“章副参领请回吧,下山的路咱们认得。”
“裕亲王有伤在身,还是由草民护送两位下山比较周全。”
福全说道:“若非一时匆忙,必定会向两位姑娘辞行的,希望章副参领代为转告两位姑娘见谅。”
章海宽恭谨道:“王爷言重了,王爷和纳兰公子事务为重。草民已不是什么副参领了,王爷如此称草民,实在令草民惶恐。”
“呵,不过一称呼而已,不必在意。”福全意味深长地一笑,对章海宽抱拳辞别。
容若亦抱拳辞别,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对山顶深望一眼,他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纳兰兄,咱们该走了。”福全适时提醒道。
容若收回目光,扶了扶肩上的包袱,笑道:“是,是该走了。”
“如果你放不下,我不会强求的。”福全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没有什么底气。
“黄裕兄,该上路了,眼下应以国事为重。”容若淡然一笑,委婉地避开话题。
本以为到了午间太阳会猛烈些,谁知一片厚云挡去了阳光,顷刻间山里泛起薄薄的雾气,梅子时节阴晴难测。若馨在山间穿梭,趁着黑云尚未四起,赶紧回到山顶去。
穆敏和章海宽赶着雨前收拾草药,额上大汗淋漓,两人四只手哪里忙得过来。
若馨发觉院子里有些异常的安静,不禁疑问:“快要下雨了,几位公子外出了吗?”
“不是外出,是走了。”穆敏头也不抬,自顾自忙着手边的事。
“走了?”若馨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面上有些黯然,“黄裕公子的伤还没好,怎么急着走了?”
章海宽将一个麻袋抛向若馨,答道:“说是有急事,几位公子的事咱们无从过问,趁着还没下雨快将草药收拾了。”
若馨敛起思绪,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袖子里,帮着两人一同抢收草药。忙活了近半个时辰,院子里的草药终于装载妥当了,穆敏摆了摆手对若馨说道:“行了,这里就交给我和阿玛吧,你回头把自个儿的屋子给收拾了,我可不想再和姐挤在一张榻上了。”
若馨不言,低头直直盯着手里的东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姐,姐……”穆敏唤了好几声,若馨都没有反应。
“原来她叫宇悠,宇悠,悠儿。”若馨口中喃喃,犹自进了原本容若所住的房间。
若馨漠然地环视着四周,这里还留有他的味道,隐匿的忧郁,浓郁的孤独,还伴有一分淡淡的惆怅,亦浓亦淡,林林种种竟是如此相似。而今的“纳兰箫”宛若当年的纳兰性德,同样用一份热情来掩盖心底的孤寂,用一抹笑容来掩盖心底的悲伤。
在屋里缓缓踱步,若馨企图能够寻求到有关纳兰性德的点滴,抑或是关于纳兰箫的点滴。心中矛盾不已,她希望他就是纳兰性德,但又希望不是,毕竟这位“纳兰箫”只倾心于她的亡妻和那位故人。
“故人!”若馨眼眸一亮,疯狂地在房里搜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搜寻什幺,只希望能找到关于那位“故人”痕迹。故人,他也有一位故人。
“姐,你今天是怎么了?”
若馨从竹篓边直起身,恍惚不已,嗫嚅道:“他是纳兰性德,原来他就是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这名字好熟悉。”穆敏一把抽过若馨手中的纸,粗粗瞥了一眼,顺手一揉想要扔进竹篓里。
“不要!”若馨奋力夺过纸团,她将纸团悉心地抚平,苦笑道,“原来他就是纳兰性德,他骗我,他骗了我。”
穆敏灵光一闪,说道:“想起来了,纳兰性德是姐姐一直惦念的那位大哥哥,十年前陪咱们去找阿玛的那位大哥哥吗?”
若馨点点头,一滴泪不争气地落在纸上。
“不过几句诗而已,姐姐怎就断定他是纳兰性德公子呢?”
“当年我们回山的时候带走了他作的半首《鬓云松令》,他曾说过,那半首词是他为庆我生辰所作,如果哪一天我们还能相遇,他一定为我延写下阕。”
“《鬓云松令》又不只这一首,京城的才子多了,姐姐凭一首诗岂可认定了。”
若馨掩面而泣,低声道:“因为我认得他的字,我认得。”她靠在穆敏肩上,呜咽道,“可是他了骗我,他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穆敏倏地推开若馨,欣喜道,“姐姐,他没有骗你,去京城找他吧,把我也带上。”
袖口滑落两截浅墨色的短管,若馨紧张地拾起,颔首说道:“好,我们明天就去京城。”
第八章 任重道远
天尚蒙蒙亮,若馨就急着带穆敏下山了。雨才刚停了不久,山路还有些坑坑洼洼。两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去,行至半道,穆敏忽然停下脚步:“姐,等一会儿,我有一样东西落下了。”
若馨笑道:“若不是什么重要物件,落下了也就算了。”
“不,那很重要的,倘若去了京城我能……”穆敏止了口,只说道,“总之那东西很重要,我一定得带着。姐姐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冒失鬼,我还是随你回去取吧。”若馨无奈地掉转方向,携着穆敏返回山顶。
到了山顶,两人蹑手蹑脚地往房间走去,眼前的人突然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他沉着脸问道:“你们想上哪儿?”
“阿玛。”穆敏和若馨面面相觑,若馨小声地责备了一句,“这下可好,铁定走不了了”。
“敏儿进房去,馨儿随我过来。”章海宽绷着脸,穆敏虽不情愿,但还是诺诺地进了自己房间。
若馨心中惶恐,小声地唤道:“阿玛。”
章海宽抬了抬手,径自走到石桌边。若馨跟在后面,有些胆怯,好久没有看到自己的阿玛这样沉默了。
“馨儿给阿玛去泡壶茶吧。”若馨说。
“不用了,坐吧。”章海宽还是闷闷的,并不多加言语。
若馨感觉他有些异常,乖乖落座一旁,轻声地试探道:“馨儿惹阿玛生气了,是馨儿不懂事,带着敏儿胡闹。”
章海宽举起烟杆儿,猛地抽了一口,抽得太急不禁咳得厉害。
“阿玛慢点儿!”若馨拍着他的后背说道,“阿玛好久没抽烟了,可是遇着烦心事儿了?”
“馨儿,恐怕……恐怕你和敏儿要进宫了。”
“进宫?咱们已经被除了旗籍了,按例不必参与选秀啊。”
章海宽凝眸远视,怅然道:“只怕阿玛很快就要恢复旗籍了,如果阿玛猜得没错,再有两天皇上的旨意就会下来了,等阿玛复了旗籍,你和敏儿必定要参与选秀的。阿玛想过了,如果能搪塞,就谎称你过了十八了,只是……敏儿终究是躲不过的。”
若馨目瞪口呆,脑中一片空洞。皇上、选秀、入宫,根本无法想象这三个词如何同自己以及穆敏联系在一起。“阿玛……没有……没有骗我吗?”如鲠在喉,若馨还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黄宣公子就是当今圣上,下个月就要开始选秀了,只怕你和敏儿不日就要进宫了。”章海宽红着眼眶,拍了拍若馨的手背。
原来这些日子与她们同住一间茅屋的人竟是当今圣上,有如晴天霹雳一般,若馨反拽着章海宽的手说道:“阿玛,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章海宽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我们能去哪儿。阿玛想过了,敏儿留下来,你自己去京城吧,至于选秀一事,阿玛会为你想办法的。”
若馨为之一震,紧紧握着章海宽的手说道:“不,若馨不会丢下敏儿的,敏儿生性单纯,我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处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
“听阿玛的,走吧,阿玛知道你找不到他是不会死心的。”
“阿玛,其实我已经……”
“什么都不要说了,走吧。”章海宽掏出一个布包,放进若馨手里,悉心嘱咐道,“下了山去买一匹快马,咱家在京城的郊区有一所房子,你先住在那里,哪儿都不要去,等过了选秀那阵子再出来,这里的事阿玛自会安排的。”
“阿玛,我不走,我不找他了,我……”
“走吧,你额娘离开的那几年,阿玛征战在外,从未尽过一天阿玛的责任,阿玛救不了敏儿,是阿玛无能。”章海宽抽出手,吼道,“走吧,快走!”
若馨叩别章海宽,依依不舍地离去。从离开繁景山的那一刻,她也坚定了一个信念,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纳兰性德还是纳兰箫。
一匹白马向京城飞驰而去,而京城的城楼下正有一匹白马向城外飞驰而去。两匹马互相交错而驰,马上的两人在一瞬间彼此错过。容若身披铠甲,带着福全的绿旗令扬鞭策马。快马飞蹄,等容若有所察觉的时候,奔向京城的快马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若馨一身男装,袖子有些微的宽大,单薄的身影与她□的白驹极不协调,她整了整衣衫,自嘲道:“看来这一个月,我必定要与这男儿装扮结缘了。”
“吁……”若馨在客栈门口停下马,将白马交由小二,举步走进客栈,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