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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再枯荣)


  “我耳力不见得这样好!”梦迢两手挂在桶沿上,且笑且嗔。
  她面上布着些水珠,皮肤被水汽洇红了;孟玉脸上淡淡微醺,也有些浮汗。两张白里透红的脸刹那间都有些孩子气。
  梦迢盯着他看一会,笑盈盈地抬下巴,“你把窗户打开吹一吹,洗澡水洇了一屋子,叫人透不过气。”
  孟玉与她温柔相争,“风口对着你,吹病了怎么好?”
  “大夏天的,哪里能叫一阵风吹病?况且我泡在水里,发热呢。”
  孟玉没奈何地叹了一声,去推开两扇槛窗。月亮跃在眼前,今日十六,月满迫人,比往日大了许多,像个浩大雪球朝人间砸下来,砸得人骨裂筋断,碎雪落在人断开的骨头缝里,冰得人打颤。
  扑来一缕风,梦迢打了个喷嚏。孟玉听见,将两扇窗阖得剩下一条宽缝。月亮又被切成了薄薄的长条,似把将成型的刀。
  孟玉剪着条胳膊望了会,转过身背倚在窗台上,靡丽地笑,“你见着姓董的了?”
  梦迢端正了枕在臂间的脸,敛尽了稚嫩的神色,“没瞧清面容,不过下回在街上撞见,我绝不会认错。”
  “这就够了。”孟玉把腿朝前抻一抻,倚得更斜了,“我那头房子也寻摸好了,一处一进的小院,乔装个贫寒小姐的住处还是足够的。”
  按夫妻俩的谋划,由梦迢假充个走投无路的孤苦小姐,被人追债,借故撞去向那董墨求救。将来梦迢与董墨你来我往,互生情愫后,就能暗地里握住董墨个强占官妻的把柄。
  良策定下,下剩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梦迢不放心,扒着桶沿问:“那假扮追债的人找齐了么?定的什么日子?”
  孟玉斜牵着嘴角,拈着扇柄扬了个圈,“都齐备了。依我看,就明日,我查了黄历,宜出行。”
  水声哗哗地撩动,梦迢堂而皇之地站起身,在屏风上取寝衣,“宜不宜的在人家,可不在咱们。我瞧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套,我看人一向不错的。”
  孟玉倏然有些不自在地将眼朝地转上瞥,大概在谈论一场阴谋的时刻,实在不适合将彼此看得太透彻。
  未几梦迢穿着黛紫的薄绡对襟长衫,松松系着身前衣带,露着里头绾色的抹胸与素罗裙,散着半润的头发,款步向他走来。
  他顺势张开臂,圈住她的腰,迤逗着学她说话,“‘我看人一向是不错的。’这话有些夸口了吧?你起初不就错看了我?”
  提起前事,梦迢恼了,拧了他臂膀一把,“你个鬼人,比我还会装样子!”
  孟玉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仰头大笑,喉头在他脖子上活泼震动着,缠髻的长巾子被汗粘在喉头底下。
  梦迢望着,忽然跳出股冲动,就着这条长带子,一把勒死他!一把勒死他!他们最好抛弃彼此不堪的前尘与前程,在阴司做一对心无挂碍的鬼夫妻!
  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种冲动。梦迢低着脸笑了,浑身皆有些无可奈何的疲软。
  隔了会,东园子里隐隐起琵琶,像少女的弱腰软绵,袅袅娜娜地挑逗着。
  孟玉扭头朝窗外瞟一眼,满天繁星拥月,那么热闹,他却带着凄离的一点笑,勾了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铺上行去,“那头还未散,我先过去了,你睡。”
  梦迢在枕上翻了个身,望着他走去阖窗,嗓音格外平静,“我叫彩衣在这边外院里张罗了间屋子,你那位相好的冯倌人,就安顿在那屋里睡好了。”
  屋里的月光浅了一层,似薄薄的纱蒙在孟玉脸上。他在窗前不端正地作了个揖,不正经地哼了段昆腔,“小生这厢多谢夫人。”
  “老爷客气。”梦迢荡着慵倦的声线翻了个身,“把灯吹了。”
  紧来的漆黑中,梦迢脑子里仍是他被烛火照得温柔的眉目。真是天意作弄,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偏偏长了双缱绻多情的桃花眼。
  她拽住被子揿在胸口,摁住了那颗几度迷乱的心,在渐渐升起的如霜月色里,阖上了如霜的瞳孔。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感谢支持!V前每日0:5分更新。
  全员疯,个个不是省油灯,其中以女主最疯。
  只是写形形色色的人物,人物言行不代表作者任何观点。
  作者本人通常不删评,若有违反规定的评论,可能会遭遇举报删除。切勿人身攻击作者本人及其他不同意见的读者,理性讨论,文明用语,感谢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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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春恨(二)
  琵琶弦歇,红烛成烬,六月里天亮得早,卯时便花荫成幄,暂无人赏,空付与莺与燕。
  今日太阳异常毒辣,梦迢穿着鹅黄苎麻掩襟长褂,天青的粗布裙子,在巷里等了许久。倏闻彩衣在后头拉扯她,“太太,来了,董墨的马车!”
  梦迢杏眼朝街上一望,眉宇的飒然与水汪汪的柔情顷刻调和成一种特殊的魅惑,找准了时机便由巷里奔出去,一头扎到那辆马车前!
  马儿猛地扬蹄,将车内的董墨颠了颠。他立时攒了眉,打帘子就要问责。谁知车底下却撞来个年轻妇人,他甚至没来得及瞧清面目,就被她一脸凌乱凄苦的泪渍晃花了眼。
  亏得小厮手快,赶来拽这妇人,“哪里来的,冷不丁就往人马车前撞,也不怕马蹄子踩死你?!”
  梦迢一面哭一面将身子往下坠,急得说不出话一般,扭头望望小厮,又忙转过来,一把攥紧了董墨的衣摆,大有相求之态。
  董墨看了眼她的手,眼睛很黑很亮,是两颗墨翠,在斜入的太阳底下透着一丝绿,又似数十丈湖底长出来一簇水草,能悄无声息地绞杀人。
  他半张脸被动荡的阳光碾着,榨尽了血色,白得通透,又渡着柔和的金边,使他平静的脸成了一尊金塑的菩萨。
  就这刹那,梦迢倏地改了主意。单是一副可怜相绝对打动不了这个人,她得再使些非同寻常的手段。
  于是她将悬在舌尖的哭喊咽了回去,慌乱而不安地、死死盯着他。
  这目光使董墨有些迷乱了,仿佛他们彼此前世就结了冤孽,她闯到今生里来,带着满腔怨懑,朝他无声地讨债。他不知哪里提起一点兴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空四海,心里却在等着她开口。
  可真是要命,等了好一会,她却迟迟不开口。
  小厮窥了眼董墨的脸色,有些发急,复使了几分力拖拽妇人,“我说你,哪里来的姑娘家?好没廉耻!无端端撞到人车前,同两个汉子拉拉扯扯,难道你父母就没教导过你?!”
  骂也骂了,拉也拉了,梦迢只是哭着不撒手,仍将董墨的衣裳紧拽着,险些要将人从车里拽下来。
  三五行人围拢,越围越多,渐渐将马车围成个栲栳。丝丝缕缕的阳光与窃议由人挤人的罅隙里射进来,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河里起了鱼篓,在金灿灿的太阳底下,淘来半篓璀璨的沙。
  董墨有刹那的冲动,想捞起一捧这金沙,碾在指间,感受她迷幻而软面的触感。然而他仅仅睨着她紧拽他衣袂的手,以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厮窥着他的面色,急得额上直冒汗,正愁得没法子,人堆里忽然钻出来三个男人。
  领头那个冲到跟前,抬手便狠掴了梦迢一掌,“跑?我跑你娘个不要命的!你跑了还有你妹子!没了你,照样拿她抵债,你再跑个瞧瞧?!”
  梦迢总算是丢开了手,董墨被拽出来的半截身子又端坐回车内,撩帘子的手迟疑着没收回,整个人在黯淡里注视着梦迢断了线的泪珠子,没有表情。
  哪怕只是一瞬间,梦迢也敏锐地察觉到,他大概有些心软了。她没给他任何盘问的时机,从乱哄哄的人堆里挤身出去。
  日影忽西落,旖旎的残阳将连绵的灰墙青瓦蒙上金黄的颜色,像一面打磨粗糙的铜镜,变了形的人影四散了。
  不知道董墨的马车是不是也散了去,梦迢懒得去想,自行乘了车马归家。
  彩衣偷么旁观了一场戏,犯了半日的糊涂,这厢进屋,等不及梦迢换衣裳,先拽着她问:
  “太太,为什么呀?费了一番功夫,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散了!咱们先前分明打算得好好的,叫姓董的救了您,接着郎情妾意,事情不就成了?”
  梦迢憋着劲哭了大半日,又狠挨了个耳刮,现下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她把耳朵歪着掏一掏,弹了一指甲,额心轻结,“哎唷我的老天爷,你问题好多!先去瀹盅茶来我吃,我换身衣裳清静一会再说。”
  彩衣瘪着嘴旋裙到外间使唤小丫头,再旋进来时,梦迢业已换下了那身粗布棉衣,穿了素日常穿的锦绣裙衫。
  她坐在妆台前,对镜照面,左边腮颊上果然还有个手印子,有些泛青,便不由抱怨,“这些天煞的烂痞子,哪里找来的,下这样重的手!”
  “老爷外头寻的。我说叫轻些打轻些打,您非叫假戏真做!这会又抱怨起来……”
  “死丫头!再顶嘴?!”梦迢陡地搦腰瞪彩衣一眼,彩衣撅起嘴犯委屈,她便犯了心软,软着腰挪到榻上坐,朝她温柔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里头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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