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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 (伍倩)


  书影已见过一次这种事情,上一次若宪对熊子呼喝,太后还不许若宪大声,怕吓坏了熊子,自己好言软语地哄它下来,这一回却不知怎地,太后的声调中透着异常的生气,还有些慌张的味道:“熊子,下来!不许撕了!立刻下来!”
  书影原在外殿立规矩,见被熊子撕碎的纸片恰好有一片飘落在自己脚下,也就顺手拾起。一望之下,她却微微一怔,纸上并不是什么法帖的临摹,而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残纸上不过只言片语,但也能看出是两人的笔迹,一人在上写着什么“汉献帝”,一人在下面写道“汉献帝还有个忠心的伏皇后”,竟如你来我往的交谈一般。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书影就明白了。只因慈庆宫中的太监、宫女大多是阉党,就连守宫的侍卫也是尉迟度的党羽,四面八方无一处没有侦查窥探。说起来,太后乃天家至尊之人,实则却与囚犯无异,一言一行均不得自由。想来她总有些郁结不吐不快,但又担心会遭人监听,才会出此下策,每每与心腹之人笔谈一番以聊作纾解,写完便付火一焚,毫不留痕迹。而她们在纸上所谈论的正是热议已久的选后一事;皇帝齐争今年已整十九岁,照理就该大婚亲政,但尉迟度把持朝政,怎肯退让?因此不仅将皇帝软禁在西苑,对外称病,又在选皇后一事上反复拖延。近来略有风声,说礼部尚书的女儿有望中选,但那礼部尚书非但是尉迟度左膀右臂,而且还无耻到拜尉迟度为“义父”,若他家的女儿入宫为后,不过是在皇帝枕边添了个密探而已,所以太后和若宪才会发出汉献帝与伏皇后[3]这一感叹罢了……
  一念间,太后已从里间步出,若宪跟在后头喊了声:“你们别吓着熊子,都出去!”其余宫女还未来得及捡拾碎纸,便就纷纷退出,书影正待跟出——“你留下!”若宪上前来拽出她手里的碎纸,扫一眼,就团成一团,向太后那边递了个神机——这死丫头看见了,但不知她“看见”了多少。
  “祝书影是吧?”太后气定神闲地落座,拉家常一般道,“你今年几岁了?”
  书影垂目答道:“回皇太后的话,过了年,奴婢就虚十五了。”
  “哦,宫里头的宫女是不准认字念书的,所以一个个言谈无味,只你若宪姑姑从前在娘家时陪我上过几年女学,有时与她清谈些掌故诗词,还能解解闷。对了,你是翊运伯家的小姐吧,想必一定有好学问的,要也能陪着我谈谈说说,岂不是好?”
  “奴婢实在没念过什么书,略读过‘三百千’[4],只记得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越打小爷越不念’,还有‘周吴郑王,老师停床’。哦,《论语》也念过些,‘蛤蟆咬四大爷’……”
  书影故意说得含含糊糊,随后她停顿下来,一颗心怦怦跳。这些全都是詹叔叔教她的——“我念书早,三岁就进书房了,我那位老师既严且明,我一旦躲懒,真会挨戒尺的。小孩子嘛又不知好坏,心里只深恨他凶,所以偷偷编派了好多歪话出气,在别人面前也不敢说,就逮空跟我大姐抱怨,常常让大姐笑得肚疼。对,那老师行四,我在课上还故意把‘何莫由斯道也’念得口齿不清,说成是‘蛤蟆咬四大爷’……这些琐碎玩笑,只有我们姐弟俩才知道。”
  诸如此类的小事,詹叔叔谈起过不少,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好令她随时有楔子向太后表忠,而又不会引起他人的警觉。就算有宫女在殿外偷听到“蛤蟆咬四大爷”汇报给谁听,也只会被当作是出于无知而闹出的笑话。
  有那么短短片刻,殿内静寂一片。继而——“你抬起头来。”太后重新说话了,音色有细小的变动。
  书影抬起头,直视前方。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自己眼睛里看清楚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詹叔叔的姐姐。太后她体格丰腴,姿容端丽,天然的细眉又浓又黑,望如远黛,一双深邃幽暗的眸子藏在深深的眼窝后。她身着蹙金十二团氅衣,头关莲簪,戴着嵌玉眉勒子,两侧插有垂珠翠花,装扮极清简。而书影大感惊异的是,太后的相貌与詹叔叔倒谈不上相像,反而哪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风貌竟令她忆起了往昔的白凤来——还是天底下所有的凤凰都一个样?就好似身体里有火,虽然你看不见那些火,但你确切地感知到她们的全身都被烈焰所裹挟,不过比起白凤来,太后多了一丝庄重的克制力,她看起来愤而不怒,以韬晦的沉静取代了闪亮的精明。
  她也一眨不眨地盯住书影,眼睛在说:“你是吗?”
  书影拿眼睛答复:“我是的。”
  半个字也没有出口,她们就完成了全部的交谈。
  “若宪,”太后移开了眼神,把琥珀护甲轻轻划过桌面,“尉迟太监他特地赦了这孩子的罪,把她送进来伺候我,我也该领情。瞧她还真是怪伶俐讨喜的,也来了几天了,可以上夜了,今儿你带班吧。”
  若宪刚应声,熊子就从屏风上飞身而下,往太后的袖口里钻入。
  太后抿了一抿嘴,“我说吧,只别吓着它,一会儿就自己找来了。”
  晚间戌正,长街上的梆子声传来,慈庆宫便待下钥。除了夜间守宫门、巡院、站廊的人外,其余太监须即刻出宫,剩下的都是些宫女。两位掌事若宪和若荀并肩而出,她们走在一起的时候让人很难分出彼此,一样的沉默,一样的清冷。就连当差时,她们也鲜少开口,许多安排都是通过打手势发出,若宪对书影摆一摆指头,书影便会意,若荀也点了两个宫女,她们五人就是今夜值班的人了。
  明间里一人,静室外一人,太后的卧室门外是若荀姑姑,她靠墙铺一条毡垫子,就歪在上面坐夜,若宪则领书影进入了内房。太后的床边是不许下人打地铺的,二人就在床脚的两头坐下,面对门口,闭目假寐,同时仔细聆听太后睡下后的动静,出气是否均匀、是否多梦、翻身几次、咳嗽几声……种种细枝末节均需用心记忆,以备太医院开平安帖时查问[5]。
  直到夜半时分,床内方有轻响传出,若宪即时张开双目,回身揭起了灰鼠帐子。整座寝室里单单在屋角拢着一盏小夜灯,还有地下的牡丹翠叶熏炉发出幽艳的火光。太后的脸孔自帐后探出,似一颗悬空的宝石,闪动着流丽苍白的色泽。
  她以书影看不见的方式对若宪发出了某种信号,若宪蹑足退去门前,与门扇另一侧的同伴若荀共同守卫着秘密和禁忌。
  “同我说吧。”如此严密关防之下,太后依然极度小心,音量只传到书影的耳边为止。
  书影便含泪低诉起来,她把詹叔叔真实的情况一一禀告,还有那些他托她捎给长姊的私语。到后来,太后已是咬唇忍泣,泪水却还是如雨溅落。
  “恕奴婢僭越了。”书影靠上前,在太后耳边轻轻唱起了一支儿歌,调子是小孩子们都会的蹦蹦词,歌词却略有改动,“大姐姐你别哭,弟弟抬你走长路,弟弟替你打老虎,弟弟送你金插梳,左一梳、右一梳,梳出平坦吉祥路……”
  太后失笑,然而泪却落得更凶。
  书影也禁不住淌下泪来,叔叔低唱出这支歌时面带微笑,唱到一半却停住,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不懂事,常惹大姐生气,一看把她气哭了,我就赶紧唱歌哄她。现在她要哭,谁还能唱歌哄她?”
  突然,太后向前一扑,张臂搂住了书影。书影闻见了一股沉香的味道,还有火焰的气味……她短暂地僵硬了一下,就自愿沉入这孤寂又热烈的怀抱。
  她们搂抱着哀泣良久,却始终没有漏出一声呜咽。
  那夜后,太后完完全全信任了书影。尽管当着其他宫女,她依然待她冷淡疏离,但每隔两三天,若宪便会例行公事地指派书影夜间坐值,而太后往往借此机会与书影做清夜长谈。不久后,她们就谈起了书影的亡父,太后屡屡叹息,“我对翊运伯心里愧疚得很……”
  “太后何出此言?”
  “孩子啊,你不知,我常自后悔没替你父亲抢一命。”
  书影深感震惊,甚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过太后随即把指端摁在她手背上写了几笔,书影方才意会,这指的是“勾决”。
  死刑重犯的名单一律须由皇帝亲笔核准,可以“缓勾”,也可以“特赦”,因此太后的意思是,皇帝本该笔下留情,免书影的父亲一死,哪怕改为“斩监候”,好歹也能多拖上一年。
  “三年前,皇帝还没有被迫移居西苑,和我还能常常见上面。我记得冬至前,他拿着一份名单来找我,十六七的人了,又是天子,却哭得声气几绝……”
  听到这里,书影已不寒而栗。三年前是龙溯元年,尉迟度以瑞亲王进献给干清宫的花灯意外失火为引子,诬陷宗亲们犯上作乱,从而广造冤狱,书影的父亲祝爌也是由于协助瑞王的两位世子逃跑而被问罪。太后所说的这张名单,一定就是龙溯之变中被株连的人犯名单。
  “整整一张单子,放眼望去全都是亲贵的名字,而在那么多人里头,皇帝只有权赦免一个人,就一个。哦,你有所不知,尉迟度那狗东西窃权结党,独裁大政,向来什么事都扣在自己手里,不许皇帝决断。但勾决的死囚单子向例是要呈给列祖列宗过目的,尉迟度到底是先帝的奴才,想来还是存有几分顾忌,不敢把自己僭主擅专的玩意在祭祀时公然焚烧给祖宗,以免触发天怒,但他又不愿把勾决的权力交还给皇帝,否则,还如何任意屠杀忠良以建树淫威呢?所以每年,他只许皇帝在死囚中赦免一人。如此一来,这刑单既算是皇帝手裁,又能广杀尉迟度想杀的人。你说这一招,心思何其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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