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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 (伍倩)


  “忠进,你来。”
  每一次他出门,都会有大批的扈从跟随,拿衣拿伞的、拿水壶茶具的、拿茶叶吃食的、司马的、管狗的……而忠进就是柳梦斋的钱串子。
  忠进听过吩咐,诺诺数出几张银票,“小老板,够吗?”
  柳梦斋又指一指忠进拴在腰间的那只钱荷包。
  轿厢里,文淑不知所以地掀开窗帘,她只见柳梦斋匆忙在掌间攥了个什么,就穿向街对面。那里,坐着个脸容深埋起的少女。
  “小蚂蚁?”他试探地叫了声。
  柳梦斋看到小蚂蚁先悄然抹了抹眼泪,才对着他仰起脸。不过她的脸依旧一塌糊涂,泪痕与碎发缠结着,一对眸子完全被淹没在泪水的最底下,好似是湖心的圆石子,使人微微地感到困惑,这样的一望见底,是太浅,或只是太清澈?
  “公子,您怎知我叫什么?”
  笑意爬上了柳梦斋的嘴角,“我还知你哭什么。你偷了别人的钱袋——”他实在压抑不住恶作剧的冲动,他让这句话在她整张脸上炸开,而后才好整以暇地伸出手,“错了,是别人偷了你的钱袋。”
  他把手里的钱袋抛在她裙面上道:“别哭了,我替你找回了,六百两分文不差,全在里头。”
  他笑着一拍手,根本不给她留出反应的间隙,旋身便走。他走回文淑那边,翻身上马。
  他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早就帮过她一回?因为她也是个“贼”?因为她那深及万丈的悬崖,只消他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抹平?嗐,大概还是因为他有钱,而她漂亮呗!既然他有钱到想帮谁就帮谁,干吗不帮漂亮的?何况她又漂亮又好玩,第一次见面她被吓得尿裤子,第二次则为了区区几百两在街头痛哭,一哭就一脸的鼻涕眼泪,连她的名字都好玩,小、蚂、蚁。
  柳梦斋突然想起来,他方才忘了问一问她的大名。
  万漪抱着那一只钱袋,如堕梦中,还是那两个外场在一旁的大呼小叫唤醒了她——“姑娘,你可真是人小鬼大,不言不语的,竟就勾搭上了花花财神?”“哎哟,这可是一门大买卖,姑奶奶好好巴结!”……
  万漪对外场们勉强一笑,她早就听闻过“花花财神”的大名,据说是京城首富柳承宗的独子,名叫柳梦斋——却原来“他”就是柳梦斋。
  她回到屋里头,背过人打开钱袋,里面当真装着六百两银票,分文不差。她弄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但她随即又一次回忆起那一所噩梦般的狗屋与朝她直扑而来的死亡。假若一个人只消动用三根手指就可以截住死亡,那么他的世界里也许就没有“不可能”。万漪慢慢攥紧了柳梦斋的钱,眼前浮现出他的脸容来——刚才他又像那样对她一笑,嘴角斜斜的,露出一口亮得像闪电的白牙。
  每一次他乍然的显现都像是闪电,突然、耀眼,把她的绝望彻底照亮。
  然后就再度将她抛入困惑的黑暗中。
  柳梦斋自携蒋文淑而去;棋盘街的八仙饭庄三楼上有一套雅室,常年独为他一人保留。几名伙计伺候他二人进房落座,房中是一横两竖的三间,正中的饭厅四壁挂满了名家手笔,桌上也早就排好了各色冷盘。文淑却独拣了一碟葵瓜子剥着,眼皮子也不抬道:“我想起个笑话来。刚结识你的时候,姐妹们都劝我别沾你,说你是个‘桃花眼、葵花心’,见一个爱一个。”
  她笑斜他一眼,柳梦斋心照,文淑是唯恐他对那个怀雅堂的小倌人动了什么念头,才会旁敲侧击。他漫不经心地挑挑眉,“什么爱不爱的,也不嫌牙碜?那叫‘见一个、睡一个’。”
  文淑搡了他一下,“那连我,你也不爱呀?”
  柳梦斋翻过手与她十指交扣,眼神从她指上的一枚紫晶戒指上扫过,“你要的又不是爱。”
  “谁说我不要?”
  “那敢情好,这一节你那儿的局账,我就拿‘爱’结了,多少也省些银子。”
  文淑“哧”的一声,“你还缺银子?”
  柳梦斋笑起来,笑容就仿似听到了一句他不屑回答的蠢话。他松开文淑的手,自己抓了把瓜子嗑起来,“徒拥银钱多,唯恨尤物少!”
  文淑半是笑半是气,轻轻拍掉他手里的瓜子,“你这张坏嘴,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不许动手,我剥了喂给你。”
  文淑果真把瓜子仁一粒粒剥出来喂给他,又搛了一筷子糟雀舌送到他口边。忽闻脚步渐近,柳梦斋扭过头去,见是自己的长随忠顺。
  “小老板……”忠顺贴过来说了两句话,柳梦斋便觉心脏猛一蹦。
  “人现在在哪儿?”
  一旁的文淑见柳梦斋在刹那间就失去了他那种举重若轻的风度,整个人都变得焦躁不宁,他将两手的指节掰得噼啪作响,起身就走。
  文淑愣了,“大少,你上哪里呀?”
  “我有事儿,你自己吃。”
  “那你还回不回来?”
  “说不准。”
  文淑将小嘴一噘,“你急着去见谁呀?你说好一整天都踏踏实实陪我的,人家可盼了好久了……”
  下仆们全都围上来替他系衣戴冠,柳梦斋扬声叫了句:“郑子高呢?”
  郑子高是柳家的一位帮闲,这时正和其他人在偏厅里吃饭,声气相闻,马上就连应着“在”,一溜儿小跑进来,两只眼睛里满噙笑意,一面擦着嘴巴问:“小老板叫我?”
  柳梦斋向文淑抬一抬下巴,“等姑娘吃完,你陪她去珠市口转转,无论看上什么,一律叫店家挂我的账。”
  郑子高抖了抖身上的梭子布长衫,“小老板您放心,包咱金刚满意。”
  柳梦斋又心不在焉地拍拍文淑的脸蛋,就带着他那一大票人出去了。
  郑子高曲身恭送,继之嘻嘻一笑,“文淑姑娘,小的服侍您吃饭?”
  文淑没好气地翻了郑子高一眼,乱绪纷繁。凭借着察言观色的过硬本领,她极其确定自己才在柳梦斋——那一个见多识广、素难取悦的男人身上捕捉到的情绪是兴奋,也是紧张。但她想不出,有什么能令最富有的公子哥儿感到如此兴奋?又有谁,能挑起黑道太子爷的极度紧张?
  她注望着门上摇来荡去的铜钩默默许愿,那最好别是个女人。
  文淑的愿望落空了,等待着柳梦斋的非但是一个女人,而且她一丝不挂。
  他将两手洗了又洗,徐徐伸向她。
  柳梦斋感到旧日的时光像凉水一样冲上他指尖,那时她总对着天棚仰首痴望。她手臂里的婴儿啼声如诉,她却听而不闻,坐在她身旁的他也不得不一再拽着她衣角呼唤,娘、娘、娘,弟弟哭啦!娘终于低下头对他敷衍一笑,摸摸他脑袋。柳梦斋已完全回忆不起娘的样子来了,但他仍旧能隐约品尝到她在他心头唤起的感觉——甜蜜掺杂着恐惧。就在他享受她的目光和抚摸的同时,已经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很快她就将再一次转过脸,既不听怀里头幼子的哭喊,也不再理会长子在身边发出的祈求,而只是坚决地眺望着被棚架遮蔽的天空。
  为此,在娘失踪之后,他还以为她是带着弟弟飞上了天去,娘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飞走?!他哭,他踹,他啐着口水撕打乳母,直到父亲动用巴掌使他安静下来。等他不再是一个无知孩童时,柳梦斋就四处查访娘的下落。大家说,娘年轻时就是个女飞贼,她本性难改,重出江湖做下了一桩惊动朝廷的大案子,携幼子渡海跑路——这也是父亲的说法,但柳梦斋一个字都不信。他不是不相信娘会上天入海,他只是拒绝相信,娘只带走了弟弟,却留下了自己。
  然而真相就摆在他眼前。
  “延载十七年初,前镇抚使白承如在全国各地搜罗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棵灵芝,预备进献宫中。夫人那时因琐事与老爷子斗气,一时冲动,竟在京郊偷偷跟上了车队,设法将装运灵芝的箱子统统偷走。谁知朝廷的追兵赶到,老爷子救护不及,夫人被官兵处死,二少爷因还在吃乳的年纪,夫人随身带着他,便也遭到了误杀。而偷盗祥瑞这一桩大案又把帮派子弟们牵连在内,引发与官兵的混战,死者数百,血流成河。乱局中,夫人与二少爷的尸体便和其他死者一起堆埋。小人经过多方勘察,终于找到了当年的尸坑,就在这左家庄的化人场附近。小人先行贿赂了管事的,悄悄去原址上开挖,又挨着个地翻认尸骨,终于在其中找到了一具女性骸骨,她怀中还抱着个孩童,那必是夫人与二少爷无疑了。”
  那个人——外号叫什么“钻仓鼠”,说完了这一长串,就连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口。
  柳梦斋点点头,所以娘就在这儿了,在这口木匣子里,匣子长三尺、宽一尺,里面盛放着她的颅骨、颈骨、枕骨、尺骨、蝶骨、月骨……整整二百零六块骨头。不知为什么,柳梦斋觉得很失落,他花费了那么久去寻找母亲的下落,这就是她了,然而这一点儿也不是她。他依旧没有找回她,她的笑容、声音、气味,还有她每每与天空对峙的目光。
  他的手驻留于一截笔直修长的胫骨,骨头上的肌肉已尽皆消噬,连一丝细微的筋节也没剩下。柳梦斋捧起这一根胫骨,将它放上台面的一块白布,掏出了总是系在他腰间的一串取具——他用来偷盗的工具,拿其中一枚磨得极锋利的大白钱重重横割开自己左手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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