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善宁有些为难地看了一下身后的房门,钱兴为走了么?
她不确定,亦不敢冒险。
思来想去,她终是艰难地开口,“这位公子,我,可以再坐一会儿吗?”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没理,懊恼地咬了咬唇。
荆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可再看那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像是真有这个意思。
这么好看一个美人,穿得又这么贵重,随便扯下一颗珠子,都能包下这雅间半月。
干嘛非要待在这里啊。
难不成……
荆阳年纪小,心思也活络,最后视线落在谢谌身上,忍不住琢磨,总不会是因为自家公子长得太俊,一下子将这位天仙迷倒了吧……
谢谌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悦地皱起眉,盯着宋善宁的发顶许久,才终于开口,“姑娘若是喜欢这间屋子,在下便让给姑娘。”
说着,他抬步便走,根本不等宋善宁的回答。
腿又长,等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眼看着便要去开门,宋善宁忽然伸手,一把扯住了男人的袖口。
“别走!”
这一切都是出于下意识,握住他袖口的时候,宋善宁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男人成衣的布料,不似女子的裙装那般柔软,质地有些硬,磨得她掌心有些痒,一团火似的在掌心灼烧。
宋善宁蜷了蜷手指,想要松开,却又握得更近,“公子,可以等一等吗?”
可是男人并没有理会她的请求,俊眉再度蹙起,他侧过身子,直接抬手按在她的手腕上,不容置疑地将她的手指拂开。
“姑娘,请自重。”
说着,他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看见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宋善宁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好在走廊里并没有钱兴为的影子。
荆阳见自家主子走了,连忙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也跟着跑出去,经过宋善宁身边时,还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宋善宁的双颊腾得一下变红。
她使劲咬了一下唇,方才难道是撞了邪,怎么能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碧螺看着自家公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外面,“殿下,您没事吧。”
宋善宁捂着眼睛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老板娘陆钰赶来,一边叫人重新安排间上房,一边奇怪地问:“你上次不是托人给我带话来,说最近身上出了疹子,不想出门的吗?”
宋善宁这才想起来,上次遇见钱兴为,就是因为参加陆钰儿子的满月宴,因为怕她得知真相自责,便随意找了个理由。
也怪不得那房间会出现别人。
宋善宁也没解释,只说自己在府里太闷。
陆钰是商户女,最擅察言观色、与人打交道,这会儿看着宋善宁神色有异,忍不住问:“善善,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比宋善宁大五岁,性子沉稳可靠,两人身份虽有云泥之别,宋善宁却一直把她当亲姐姐来看的。
此时听到她问,宋善宁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绷断。
她扑进陆钰的怀里,紧张、委屈、绝望……所有的情绪混在一起,化作眼泪决堤而出。
“阿钰……”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有些含糊不清,但陆钰听懂了。
她自幼长在京中,自然也知宋善宁的身世,和这惠国公府的名头。
一听联姻,便多少明白了她此时的处境。
她轻拍着宋善宁的后背,柔声问:“那你要嫁吗?”
宋善宁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林氏入宫前与第一任夫君的孩子,后来进了宫,因为她的存在,林氏受了不少委屈。
所以,对于母亲的话,她一向顺从。
可要这一次……
宋善宁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不嫁。”
如此决定,陆钰并不意外,只因宋善宁看上去娇柔,实则却是有主意的性子。
她自然支持,可是,“皇后娘娘会答应吗?”
宋善宁摇了摇头。
林氏虽有皇后尊位,身后却没有母家支持,太子之位并不稳当。
所以,她才要用自己去拉拢惠国公的支持。
但皇后的算盘打得响,皇帝却不见得同意。
如果,她能事先为自己寻到一个合适的驸马,请皇帝更早赐婚的话,或许就能摆脱钱兴为了。
可是,这样的人,去哪里找呢?
她因为身世的原因,并不常和世家大族来往,认识的年轻男子更是少之又少。
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是陆钰手下的一个伙计。
陆钰皱眉,“怎么了?”
那伙计双手捧着一个香囊,交给陆钰,“老板娘,您看……”
陆钰摆弄着翻了翻,像是个男人的物件,她奇怪道:“这哪来的?”
伙计答:“是方才打扫隔壁的时候捡到的。”
隔壁?
陆钰还在怔神,宋善宁已经伸出手去,“阿钰,给我瞧瞧。”
第3章 谢谌
天字二号房中。
谢谌坐在矮榻上看书,荆阳倚在门前,一边顺着门缝观察着外面,一边有些担心地问:“公子,您就这样把房间让出来,等那人到了,岂不是找不见您?”
谢谌翻书的动作一顿,神色淡漠,“那便算了。”
他们今日来这,是因为谢谌收到一封匿名信,请他今日来双陆楼天字一号一聚,荆阳本以为谢谌根本不会理会,没想到他竟然赴约了。
可即便来了,却好似半点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天字一号房说让出去便让出去了。
纵使好奇,但荆阳知道他性子,不再开口,继续观察。
小半个时辰后,彻底过了用午膳的时间,走廊上的食客明显减少。
荆阳眼睛都看花了,他使劲揉了揉,说:“公子,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从荆阳的角度看过去,能直接顺着长廊,看到二楼的楼梯。
没有可疑之人,那他是根本没来,还是因为知道他换了房间。
谢谌将手里的《史记》合上,语气平静,看不出半点情绪,“走吧,去窦府。”
-
永安公主府。
宋善宁手里握着一枚绣着鱼跃龙门的金边香囊,里面的草药被尽数倒出来,已经交给府医去分辨了。
如今她手里的只是一个空瘪的囊袋,刺绣精致,看上去应当不是随便买来的。
想到白日遇见的那男子,宋善宁心思流转,想交给碧螺,让她再去查一查,却忽然摸到一处凹凸不平。
她一愣,立刻翻开来看,碧螺适时递上烛灯。
香囊里面竟然用暗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字。
——谢谌。
有了名姓,再查就很容易了。
次日一早,碧螺便将这位谢公子的名册资料交到了宋善宁的手里。
廷安侯府谢谌,庶出,行三。
只是京中勋爵无数,宋善宁并未听过什么廷安侯,秀气的眉梢蹙起,好似一道弯折的柳枝。
她伸手往后翻,上面明确记着廷安侯府的过往。
谢家早年武将出身,立下军功被封为廷安公,后来削爵,降为廷安侯。
再加上这几十年没出来一个成器的子孙,谢家愈加没落。
当初大燕建国初期,武将夺权争位,几十年才平定。之后历代皇帝多限制武将,朝中渐成重文轻武之势。
但在武将之下,还有一类人最被人瞧不起。
就是由武转文的氏族,文臣不屑与之为伍,武将视其贪图名利,没有骨气。
而廷安侯府便是这样一个存在。
如今的廷安侯,也就是谢谌的父亲,区区六品,也难怪宋善宁不知。
碧螺说:“这位谢三公子在廷安侯府内实在不打眼,奴婢能查到的就这么多。”
宋善宁轻轻点了点头,将他的资料逐页翻过,果然记载简单。
廷安侯府在京中实在边缘得不能再边缘,谢谌更是无官无职,除了有一位教习武艺的师父,几乎不与外人往来。
简而言之,一身清白。
宋善宁握着薄笺,下唇被她咬得发白。
她沉思半晌,忽然想到那香囊上的刺绣,问:“他……可有婚配?”
碧螺一愣,下意识摇头,“没有。”
答完才反应过来,“殿下,您是想……”
宋善宁长睫微眨,点了点头。
碧螺不解,语气带着些许的急切,“可殿下金枝玉叶,谢谌如此出身,哪里配得上?”
宋善宁苦笑一声,“金枝玉叶?”
这语气明显自嘲,碧螺霎时凝住,不敢说话。
但宋善宁很快收敛情绪,恢复如常,解释道:“与其嫁进高门,成为争权夺利的棋子,不如嫁个不起眼的男人,求个余生安稳。”
“可是……”碧螺仍是担心,“咱们与这位谢公子不过一面之缘,连他的品行如何都不知。”
宋善宁将香囊重新整理好,抹去褶皱,交给碧螺,让她先收起来,“的确不知,所以先不急,听说钱兴为是要参见今年春闱的,若是赐婚,一定会等到三月之后的。”
她认真地算了算,“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