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善宁没有回答,但在林皇后眼中,便是默认了。
林氏拧起眉,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受伤,“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想阿娘?”
“你虽不是你父皇血脉,却是阿娘亲生,当初为了生下你,我遭了多少谩骂和非议?后来,阿娘又求你父皇将你封为公主,金尊玉贵地养在后宫,这些年来,何曾亏待过你半分?”
“是,阿娘承认,这两年对你是有些疏忽,但彦文还小,母亲自然要多费些心。更何况,他是你的亲弟弟,日后他顺利登基,你才能过得安稳。”
“傻孩子,”林皇后坐到床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阿娘不会害你的。”
宋善宁看着母亲温柔的侧颜,好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
“别听旁人瞎说,你们三个都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可万不许妄自菲薄,别忘了,你弟弟可是太子,日后登基,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
宋善宁乖顺地答应,“是。”
林皇后终于放心,吩咐:“好了,这次便算了,你在碧水阁先歇会儿,母后到前厅等你。”
听到这话,宋善宁藏在袖口的手指下意识收紧,食指掐在拇指指腹上,留下一道深刻的月痕。
她出声,语气里带着一丝祈求,“母后,我有些累了,今天想先回去了。”
林皇后的眉头再度皱起,凌厉的神色压在探究之下,一寸一寸地扫过床上的女儿。
她缩在被褥里,脸上是胭脂都压不住的苍白,整个人小小一团,好似一个脆弱的琉璃摆件。
半晌,林皇后终于点头,“那好吧,阿娘派人送你回府,你好好休息。”
宋善宁终于勉强勾起笑,“是。”
看她实在没精神,林皇后又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宋善宁一人。
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宋善宁滑进被子里,半张脸都埋进去,偷偷地吐出一口气。
那夜之后,她还曾遣人去燕京府报官,想让衙门处理,但之后再没有任何消息。
她又偷偷叫人去查,也没有什么线索。
怪不得能处理的这么干净……
惠国公府,可不是就能一手遮天么。
当日那女子为何会死,她和钱兴为有什么关系?
母后又知不知道钱兴为的真面目呢?
宋善宁伸手敲了敲太阳穴,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这时,房门被敲响,是碧螺的声音,“殿下,您醒着呢么?马车已经备好了。”
宋善宁轻声答应,“进来吧。”
既然理不清,就等回府再说,至少先离开这。
重新梳洗之后,宋善宁与碧螺一道出门。
可拐出拱门才发现,钱兴为竟等在马车旁。
只看到一个背影,宋善宁便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她下意识抓紧了碧螺地手臂,停住了脚步。
钱兴为循声回头,恭敬行礼,“臣钱兴为,参见永安公主。”
“原来是……钱世子。”宋善宁佯装镇定,问:“钱世子有事?”
钱兴为温文一笑,“皇后娘娘说您身子不适,不放心您独自出门,吩咐微臣送您回府。”
第2章 反抗
说完,钱兴为竟亲自撩开车帘,等宋善宁上车。
宋善宁的腿上却像灌了铅,不愿挪动半步。
钱兴为如何还看不出她的异样,些许的探究一闪而过,他再度开口,“殿下?”
可他的目光实在锐利,看得宋善宁心口一跳,只怕再僵持下去,会让他起疑心,宋善宁掐着袖口,勉强勾出三分笑意,“既如此,多谢钱世子了。”
她在心里悄声告诫自己,要镇定,不许怕。
可弯身钻过他的手臂时,宋善宁还是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好在车帘很快落下,将两人彻底隔开。
前半程倒还算是相安无事,宋善宁缩在一角,一声不吭也便罢了。
不想在马车穿过十字大街的时候,钱兴为却忽然控马靠近,那一层薄薄的窗帘,根本隔不开他的声音。
“殿下,您是不是见过我?”
宋善宁悚然一惊,好在钱兴为在外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世子说笑了,我久居深宫,我们怎么会见过。”
“唔。”钱兴为的语气带着些许的好奇,“那微臣怎么觉得,殿下有些怕我?”
宋善宁干笑一声,解释:“我不常见生人,让世子见笑了。”
“公主说笑了。”说完这句,钱兴为便没有再开口,可宋善宁却心如鼓擂,这实在是个聪明的人。
一阵马蹄声走远,应当是钱兴为又与她的马车拉开了距离。
宋善宁深呼一口气,挑开车帘一角,市井繁华霎时映入眼帘。
她撩开车帘,想到还有多一半的路程,就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熟悉的牌面划过,宋善宁几乎来不及思考,伸手拍了拍车窗,“停车。”
“吁——”
车夫扬鞭,马车在巷口刹停,钱兴为听到动静回头,“怎么回事?”
宋善宁扶着碧螺的手臂走下马车,她身上还穿着赴宴的礼服,在大街上实在过分显眼,因此戴了帷帽,轻薄的纱将她的表情遮住,总算稍稍放松了些。
钱兴为长眉微蹙,“殿下……”
宋善宁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与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我忽然想起来,今日本与人有约,钱世子不必再送了。”
钱兴为奇怪地问:“殿下不是身子不适,还要赴约?”
更何况,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本应在宝津园用膳的,已有宴会在前,还会在酒楼约人吗?
宋善宁又何尝不知道这理由荒唐。
可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好的理由了,她干脆不解释什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钱兴为抬眼看着眼前的酒楼,挑高五层,欢门上挂着“双陆”的牌匾。
见宋善宁姿态坚决,他想了想,问:“既是有约,微臣便先行告退。”
宋善宁一颗心总算放下,却不想他还有后半句要说:“只是,这里鱼龙混杂,微臣实在有些不放心,不若将殿下送进去,再告退也不迟。”
宋善宁一怔,忙道:“不必了……”
钱兴为却仍是那番说辞,“微臣毕竟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嘱托,不敢不尽心。”
又将皇后搬了出来。
宋善宁不得不将情绪强压下去,好在钱兴为的说法尚在情理之中,她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钱世子了。”
宋善宁今日赴宴,是皇后专门派人来接的,因此,身边除了一个碧螺,并未带其他护卫。
眼下跟着的,全部都是林皇后的人。
她命这些人都在下面等,然后带着碧螺,走进了双陆楼。
钱兴为跟在后面,很守规矩地离她一尺有余。
宋善宁脊背发寒,手心不停的冒出冷汗,好在有帷帽的遮挡。
好容易到了三楼,宋善宁径直走向最里面的房间。
她与双陆楼的老板娘是旧识,两人相交多年,这三楼的天字房,便是老板娘专门为她留的。
一个多月没来,宋善宁莫名有些紧张,她停在门前,转身对钱兴为说:“钱世子,便送到这吧。”
钱兴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紧闭的房门,微微一笑,“好。殿下进去吧。”
宋善宁掌心沁满冷汗,她稍稍欠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架十六折立式屏风,将里间的情形遮住,一边装模作样地轻唤了一声“阿钰”,一边示意身后的碧螺赶快关门。
吱呀一声——
房门紧紧阖住,一切都被挡在门外。宋善宁深呼一口气,缓缓地抱膝蹲了下去。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她疲惫地弯下秀颈,帷幔趁机滑落,肩头的发辫垂落到胸前,她朝碧螺伸了伸手,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嗔怨,“方才吓死了,碧螺,快扶我起来。”
正在这时,里间内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
宋善宁动作一滞,与碧螺相视而望,眼睛里藏着明显的警惕。
……怎会有人?
碧螺伸手按住腰间,侧身挡在宋善宁的身前。
还不等她们先出声,一道疑惑的质问声传来,“你们是何人?”
宋善宁循着声音望去,首先入眼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他五官俊朗英挺,尤其是那双凌厉逼人的丹凤眼,深邃且惊艳。
只不过此时眼底仿佛布满了寒霜,活似一柄冻了千年的冷箭,沉沉地压向她们。
在他的后面,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眼睛瞪得圆圆的,方才那质问声,应当就是他问的。
看他们的打扮和行为举止,不像歹人,宋善宁上前一步,抿唇道:“不好意思,我们进错房间了。”
大约是方才带着帷帽的关系,闷得脸上有些汤,眼尾也有些许的发红,那颗泪痣在潋滟红色中更加显眼。
说话间,薄唇轻抿,眼尾上挑,带着莫名的可怜。
后面的荆阳探头看过来,一时间竟有些愣怔。
谢谌却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冷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之后,说:“我要用膳了。”
这便是下逐客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