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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始乱终弃后 (裴怀瑾)


  “冲撞于孤, 你说该怎么定罪。”太子语气凉凉。
  脑子一空, 两者皆抛,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我还没说你冒犯我呢!我又不是故意冲撞, 但你、你那么轻佻, 在我们江湖叫流氓臭不要脸!”
  一点就着,一如既往胆大包天。
  清晨的昭明殿空荡清冷,幽淡沉香杳杳消弭,寂然到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
  赵潜冷冷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孤还要向你赔礼道歉?”
  凝白懵然,倒也不必赔礼道歉, 毕竟这根本是桩意外, 彼此心照不宣一笔勾销翻篇就好了啊……
  “孤同你道歉。”
  偌大殿中, 短短话语仿佛无尽回荡在凝白耳中, 她呆滞望着他。
  她听到了什么?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同她道歉??
  赵潜脸上没有窘迫与尴尬, 也没有为难的欲盖弥彰,端然冷淡。
  “赔礼在案几上,自己去取。”
  凝白恍恍惚惚随着他的话去到案几前,上面放着一个描金漆匣。
  她抱起来,扭过头仍是呆呆望着赵潜,完全傻掉了。
  真的像一只笨蛋白绒绒,也许是猫,也许是兔子,总之傻得不成样。
  赵潜料到她会是这副傻样。
  再如何聪慧机敏,她不过才是刚刚二八的小姑娘,云英未嫁,就算在江湖市井中摸爬滚打百无禁忌,那日的境况于她而言也当是头一遭,又怎能不羞至掩面而逃?
  只是就算再如何羞,她也只是兀自难为情,想着事过境迁便回到他身边,像一切没发生过一样粉饰太平,自然没有料到会当头得到他的赔礼道歉。
  甚至于她而言,这完全是想也没想过的纡尊降贵,她理应傻成这样。
  赵潜都清楚,然而却并未多作解释。
  这件事归根结底只能怪蔺齐的莽撞,她原本只是在好好儿的为他更衣,就如她所言,是他冒犯于她。
  凝白傻傻对着太子那双依旧冷澹澹无波澜的眼眸,某个瞬间竟奇异地明晓了他的心思。
  他自省过后,自觉无理,所以理应对她赔礼道歉。
  就是这样纯粹,就是这样坦荡。
  凝白感到手上的匣子千金重,她想到曾听过的一句话,叫“君子之风,不惧人言”,现在她亲眼见识到了。
  他压根不在乎堂堂太子怎么能跟一个小丫鬟低头认错,他只凭己心。
  愣神的眸子闪过刹那明辉,颇有些震惊与百感交集的感慨,当是回过了神,且明白他此举何意。
  赵潜微微讶然,没有想到她会明白。
  但以她聪慧通透来看,竟也算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
  心照不宣,自不必多言,冷冽的嗓音都隐约上扬,“看好自己的房门,若敢叫人谋了去,你也一同领罚。”
  凝白瞬间清醒:???
  这什么太子啊!赔礼道歉完还恶劣警告威胁??
  她登时嘤嘤叫起来:“殿下真是高看人家了呢!”
  嘤嘤叫还不算,眉软眸娇,怯怯望他,“人家这样柔弱,哪有本事护住殿下给的好东西?”
  赵潜竟被她望得心头一跳,连她捏着嗓子作妖都没听清。
  回过神来,就听她在满口胡言:“人家看还是放在殿下这里最安全,必定不会被人谋了去,殿下您就帮人家先保管着?”
  说的都是什么话!凤眸瞪她,“闭嘴!”
  凝白反击成功,整个人洋溢着有恃无恐的得意,光华湛湛,顾盼神飞,她自己不觉,犹促狭嬉笑。
  “好嘛好嘛,殿下不准就算啦!”
  她抱着匣子佯装大度地退让,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态都十分做作,偏偏又因是她,而显出一种做作的可爱与无法言说的流转风致。
  赵潜深觉她能平安活这么大也算是凭自己本事。不同她纠缠,转道:“寻个适合插蜡梅的花樽出来,随孤去东苑。”
  凝白心情实在好,她哒哒哒把匣子放回原位,衣袂翻飞一溜烟没了踪影。一盏茶后,举着清丽婉约的天水碧花樽跑进来,眉眼弯弯探头探脑:“殿下!这个怎么样!”
  蜡梅颜色清透,配白玉最雅,但配濛濛碧色也不错,甚至足显出冬日不该有的生机活泼。倒不愧是她的眼光。
  若是搁在东宫,赵潜就准了。但送去给淑妃,未免就有些俏皮,不合长辈的气度。
  凝白发觉多日不见太子,他心思好像更奇怪了,俊美脸上没有不喜,眸中也隐隐赞赏,但凝白觉出他好像想说不行。
  “放下,再去挑一个。”果然吧。
  凝白也没问为什么不行,颠颠儿又去库房翻箱倒柜,抱来个裂釉玉冰片白瓶。
  太子这回没说什么,只径自起身负手向外去。凝白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重复过来时的路线到了东苑,蜡梅覆雪而绽,真真傲雪凌霜。
  凝白看着,莫名竟想到了淑妃清弱却沉幽的模样。
  “殿下,我们是要折梅送淑妃娘娘吗?”她好奇问道。
  赵潜陡然回首,对上她单纯无瑕的眼眸。她被看得微微疑惑,“殿下?”
  心下油然复杂,许是惊叹,许是赞赏。赵潜知道她聪明,但没想到她竟这么聪明,他明明什么都没流露,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颔首:“是。”
  母后与淑娘娘少时便是闺中密友,情谊深厚。当年东宫初修,移栽花木,母后说宫中梅园有红梅白梅,独独没有淑娘娘喜好的蜡梅,笑着同他征求可不可以在东宫栽一片蜡梅。
  他自然想也没想便认真应下,母后便摸摸他的头,眉目温柔说:“将来我们渊儿同衡儿兄弟一块长大,并肩从上书房回来,娘亲就同你淑娘娘在蜡梅林温茶闲话……”
  终究成空。
  蜡梅开过许多年,可母后没有得见一眼,淑娘娘也没有来过。
  每年只是他折取一枝,连花樽送去,聊表母后情谊。
  凝白敏锐察觉到她好像戳到了太子心底深处,太子一身寥寥沉寂,像变了个人。
  那种他虽然要什么有什么但一点也不快活的感觉又来了,凝白抿抿唇,抬头踮脚伸长胳膊去够头顶的梅枝。
  赵潜从回忆中抽身,微微侧首,谁料迎面打来一根枝条,耳边她惊慌失声:“殿下您没事吧!”
  眼尾痛感轻微,赵潜额角青筋直跳,凤眸凌厉,咬牙:“步凝白!”
  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凝白单手好不容易摸着梅枝尖尖,正要使力拽紧,哪料一个没拽住就弹了回去,太子还正好偏过脸,打了个正着,霎时在他眼尾留下一道红痕。
  她心肝都跟着颤了颤,更不必提太子连名带姓的怒喝还有冷怒骇人的狭长眼眸,身子激灵脑袋一空,她下意识上前一步,踮脚仰头凑近那红痕,轻轻吹了吹。
  赵潜浑身僵住。
  眼瞳不自觉向下,她紧紧抱着怀中白瓶,纤纤指节用力到泛白,闭着眼,鸦睫不停地颤抖扇动,是害怕忐忑到了极点。
  可吐息清浅温热,吹拂过眼尾的隐隐作痛,柔若春风,绵绵不绝。
  “够了!”他霍然大步退开,俊美脸上层层凝冰。
  凝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倍感绝望。完了,这回可全是自己的错,还被冲昏头脑凑那么近冒犯了他,他们才刚“冰释前嫌”,又把他惹生气了!
  “殿下我错了!”现在说这个铁定没用,但凝白还是第一时间认了错,让她想想,让她想想还能说点什么鬼话来令他消气——
  她心焦写在脸上,明灿眸子里水光打转,快被急哭了。
  明明是她犯了错,反倒可怜兮兮起来。
  眼看她绞尽脑汁似乎终于想出说辞,红唇微张的刹那,赵潜冷酷打断:“你再改不了轻率冒失,明年的月银也别想要了。”
  凝白呆住,这个惩罚好像很严重,但于太子来说,他这次怎么这么好脾气??
  回想一番,他要杖毙过她,还要把她埋槐树下过,拔她的舌头,还有凌迟、车裂、倒挂三天,平时更动辄领罚警告。现在她伤了他的脸,还登徒子似的无耻凑上去吹气,他却连罚也没罚,只威胁下次,对比起来,真的不是她感觉有误吧!
  凝白心绪纷纷,但现在不是她细想的好时候。她极认真望着他,有如许诺般庄重保证:“殿下,我一定会改的。”
  赵潜脑海不期然闪过断然坚决的“太子殿下在上”,凝着的气勉强顺了些微,冷冷道:“孤便当你说句算数的话。”
  凝白郑重其事点了头,又弱弱提起:“殿下,我方才只是看头顶的这枝开得好,想为殿下折下来……”
  赵潜抬头,果然看到极好的梅枝,好到不用再挑。他抬手折下来,凝白飞快捧上白瓶,又巴巴儿问:“殿下,我们现在就去吗?”
  对上她欲言又止讪讪的神色,赵潜竟诡异地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不先处理眼尾的伤?
  算她还有些良心,赵潜斜斜冷睨她,“初雪吉兆,宫中办宴,孤已经要迟了。”
  为什么要迟了不言而喻。
  凝白一呆,竟然莫名红了脸,扭捏又难为情。又支支吾吾:“这、这样啊,那我们快走吧!”
  翦水双瞳慌张躲闪,雪肤晕红,瑰然昳丽。她这个人,厚颜无耻时谁都比不过她,脸皮薄的时候又十足羞赧,不知道的以为还她是什么娇柔内敛的弱质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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