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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 (伍倩)


  白姨把淑女脸儿分别套住了鸾、凤两姐妹,把白凤的口鼻露在面具以外,却把毡团深深捅进白鸾的嘴里头,罩了个密不透风,随后她站起身,朝白鸾的腹部跺下去。一下,又一下。
  一旁的白凤开始呕吐,先是几块红薯,随后是胃液、胆汁,最后是丝丝的鲜血。
  还不到半刻钟,鸾姐姐就死了,那些无法呕出来的红薯、胃液、胆汁和鲜血令她窒息而死。白姨对其他人说白鸾只是戴着面具过夜,但她忘记了不能哭,因此自个儿呛死了自个儿。槐花胡同里每一个受训的雏妓都签下过生死状,除了猫儿姑发了几句牢骚,没有人多问。
  白凤劫后余生,当她再称呼白姨“妈妈”时,那只是一个妓女在称呼自己的鸨母。许多年里头,白凤和白姨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即便是肝胆相照的爱侣詹盛言,白凤也不曾和他提起过姐姐白鸾之死,而白姨亦未向女儿珍珍揭露过真相,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个因守夜人失职而不幸发生的意外。珍珍自己倒是有一次战战兢兢地问起白凤,白凤并没多说什么,她只说:“过了那半刻钟,我的一辈子都不一样了……”
  她再也不一样了,她终于看清楚,现实中永远也不存在一个孩子所苦苦希求的理解和爱怜、呵护与同情,不存在母亲和女儿,而只有着强与弱。强者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弱小,而弱就该死——这是鸾姐姐用自己的惨死教会给妹妹白凤的真理。因此,再没有属于弱者的哭泣、懦弱、转身逃走和跪地求饶,在自己一日日长成的眼眉之间,白凤辨认出一度只属于鸾姐姐的胆识和凌厉。
  就是这一份“遗产”助使白凤成为槐花胡同里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她的客人是北京城最有势力的黑道头子,是统治着整个帝国的头号权奸,她是那些权势化身的男人们最为宠爱的妖姬,但在这一副光艳的皮囊下,真正的白凤是个驱魔人。她被一头恶魔缠附着,被敲骨吸髓,被刺血扒皮。这残暴的恶魔看起来却无比亲切,它就是白凤自个儿的样子——当她还只有十来岁时,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双眼一点儿也没有白凤的艳光四射,甚至没有人类的瞳仁,只有黑暗,一片无形无质的黑暗。这双眼会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当白凤醒来时,它是她见到的第一双眼,当她入梦时,它是最后一双,它在她华贵的珠宝上闪现,浮起在她浴盆的水影里……
  她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而一看见这双眼,白凤就会被吸入到黑洞里;在那里,她一遍又一遍被亲生父母丢弃,一遍又一遍被养母憎恶,一遍又一遍被一个完美的妹妹取替了自己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因为无可原谅的错误而失去唯一可依靠的姐姐,她悬浮在一动也不能动的面具与绳索中,鸾姐姐就在她身边不停地死去,她自己在不停地死去,每一天,千千万万遍。
  白凤不计代价,只求能停止这一切。
  为此,足智多谋的她发明了诸多方法,其中最为有效的方法就是为那恶魔寻找另一个宿主。比如,在她把玉怜丢下楼,或者把书影踩在脚下时,她就清楚地听见一股旋风从自身扑向了这些全新的祭品,令她们无辜的脸容涌现出只有被附体者才会现出的恐惧。唯有这些短暂的光阴,白凤才会感到一点点安全:假如她除掉了每一个试图取代自己的人、践踏着每一个蔑视自己的人,那就意味着她再也不会被取代、被践踏、被侮辱……再也不会沦落为一个被淘汰的废弃品。白凤早就发下过毒誓,她再也不允许自己被任何人这样对待。
  然而,一万次她确信了这一点,她确信那生着自己昔日脸孔的恶魔已被彻彻底底地驱逐到别处,第一万零一次,在最意想不到的瞬间,她一抬眼就被重新攫入其眼中的黑洞,过往的时时刻刻就在她耳边呼吸、狞笑,把她一片片撕碎,再把每一点碎片抛洒进无边无际的无力、无助和无望之中。
  现在,就是那种瞬间之一。
  似乎过了好几千年那么长,白凤才从残梦的余威中重新活过来。她依然会活下去,哪怕继续被强暴、被虐待、被剥夺身体和自尊,因为连这样只剩下痛苦和抵抗痛苦的人生,有的人也已永远地失去了。这是我欠你的,我必须替你活出来——
  “鸾姐姐……”白凤喃喃。
  帐幕窸窣地响了响,一条人影一晃,“姑娘,你醒啦?”
  白凤但觉周身一松,她知道恶魔并没走远,但眼下它毕竟是放开她了,留给她一身凉津津的汗——连她的眼睛也在出汗。白凤拿掌心在眼皮上一蹭,撑着手坐起身,把口内的茶饼往床下的唾盂里一吐,“什么日子了?”
  憨奴拿帕子替她擦一擦额鬓,“已经初八了。姑娘这几天老躲着不见人,日子也混糊涂了。今儿这脸上可大好了,肿全消下去了。天还早得很,姑娘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趁着能见人,今儿又没应酬,我抽空瞧瞧珍珍妹妹。这几日天气不好,她那个小身子别又闹病。”
  憨奴把嘴一撇道:“亏姑娘还这么关心珍姑娘呢。”
  白凤疑道:“你要说什么,直说出来。”
  “姑娘,珍姑娘其实早知道丽奴是翊运伯二小姐,是成心在姑娘你跟前演戏,好把那臭丫头从咱们这儿‘救’出去,这时候两人都姐妹相称了。”
  “你敢瞎说,我敲掉你的牙。”
  “姑娘,这可不是我说的。昨儿我和珍姑娘身边的小满说话,她不小心给说漏嘴了。我要和姑娘扯半个字的谎,姑娘你就拿那砸核桃的铁榔头把我一口牙全敲下来。”
  白凤登时脸色发青,好半日没吭声,完了却只翻身躺回床里道:“既然珍珍妹妹有了她合心的新姐妹相伴,我就不去扰她了。我再躺会儿,你去给我倒碗茶。”
  过得一会儿,就见一盏茶递入了帷帐之中。白凤一瞧端着茶托的手掌,不由得举眸惊望,“二爷?!”
  昏乱的天光之间,刻印着詹盛言的身影与脸庞,也好似是斑斓的大梦一场。他把茶送进她手里,“你不用动,就这么歪着吧。”——直到听见他令人安心的声音,白凤才渐渐神魂归定。
  “我的二爷,你怎么这会子跑来了?”
  他向她端详了片刻,“凤儿,你脸色好难看,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白凤啜了几口茶,但嗓子还是发哑。
  “噩梦?又是那个梦?”
  从那一天被粪泼,白凤就总梦见自己被脱光了衣裳丢在人群里,她在惶惧中惊醒时,常常是詹盛言睡在她枕边,安抚她、慰藉她,在她耳边呢喃着“我在这儿,好宝贝儿,我在这儿”,直至她再次入睡。因之他所说的“那个梦”,就是这个梦。白凤含糊着“嗯”一声,“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太夫人还好?”
  “真要多谢你,家慈传了好些个巫女作法全不管用,可自那天你替她祷过神后,病情竟一下子好转了许多。不过太医说,还是得过了年底才算稳保无虞。”詹盛言把她递回的茶盅搁去一边,空着两手在膝面上无谓地一抹,“哦,我来,也不为什么急事,就是那天在药王庙外你问我的话,我考虑过了,还是想尽早和你把话说明白。凤儿,我得先说上一声‘对不起’。”
  白凤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地——摔了个粉碎。她已听见他还未说出的每句话,因此忙拦住他不许再往下说。“不用说对不起,是我痴心妄想。二爷,你的父亲是世爵,母亲是公主,而我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晓得,养母也只把我看成是个低人一等的贱种。我一个窑姐儿,卑下至极之人,怎敢奢想和你这样的人共度一生?”
  他愣了一愣,很利落地说了一声“不”,紧接着又连连说了好几个“不”。他将两手一起伸出,在一袭海棠春睡的锦绣被面上合攥住她的手,“凤儿,你怎会这么想?从前你虽然不知我暗中与尉迟度为敌,却一直在他跟前煞费苦心地回护我,你为我做了太多,我心里头都有数。提到你养母,她的宝贝女儿就更是全靠你才保住了清白之身。而且你之所以飘茵堕溷,起因就是我和那个白珍珍,但你却反过来保护我们二人。这不是‘卑下至极之人’做的事,‘大小多少,抱怨以德’[79],这是老子所说的圣人。”
  白凤浑似被蜇了一下,她想说我不是圣人,我是罪人,我害死了自己的鸾姐姐——话到口边,却变作惶恐的喃喃:“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詹盛言不疑有他,只因感到了白凤涌溢的情绪而将她的手攥得更紧,“谁又有说的那么好呢?我也不过是个落魄的孤臣孽子、嗜酒如命的窝囊废,肩膀上的脑袋能不能扛到明天都说不准。”
  白凤忙挣出手来堵他的嘴,“呸呸,不许说这种话。我见识过多少王侯达官,只有你一个肯把我们这样子的贱民当人来待。你为人这么好,自然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
  “我真这么好,那天就不会对你那么混账,”他的眸色隐匿在熟罗帐子后,幽深而不见锋芒,“你之所以想把自个儿的终身交托给我,是把我看作了亲人。但我最先顾及的却是家慈的想法,竟把你一口回绝,肯定重重伤了你的自尊,还有你的心。我必须得和你说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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